几年以来,林平之时刻不忘报仇,那条崎岖的山间小径愣是在梦里走过多次,早已烂熟于心。爬到半山腰时,只看不远处升起一枚焰火,是岳不群召集华山弟子的信号,他顿时更加焦急。明知时刻已晚,他仍然抱着一线侥幸之心。说不定自己再快一点,就能赶上父母的最后一面。
眼前树林开朗,不远处的空地上,庙门半开半合。林平之跌跌撞撞地冲过去,一进门就看见两具尸身,周身血迹斑斑,却眼熟之极。“爹爹!妈妈!”他扑上去,大哭出声。紧赶慢赶却还是迟了一步,教他如何自持?怎生老天爷让他重活一次,却不让他再早活几天呢?或是孩童时期也好啊!偏是差了这一时半刻,就连爹妈最后一面也无缘得见?
岳不群本守在庙门边,只见一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而来,早已执剑相向。待到近处才发现,那是他新收的徒弟林平之。他不明白对方为何来得如此之快,且神色癫狂,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这个师父。林平之跪下去之时,他看到了对方鲜血淋漓的足底,不由得大吃一惊。他这徒儿莫不是这么光着脚奔上山来的?
令狐冲之前为救仪琳和田伯光争斗,身上有伤,又兼疲累,在一边靠柱坐地休整。突闻远处声响,再看到这一情形,不由得目瞪口呆。不知林师弟如何来得这样快?再看他仅着中衣,身上划破多处,血痕与泥土交织在一起,足底插满沙石碎块,实在狼狈,却未曾痛呼一声。是了,听他哭声哀恸,显然伤心已极,早已顾不上别的了。
“平儿,别哭了,料理你父母的后事要紧。”眼见林平之只顾哀哀痛哭,岳不群唤了他一声。相比于此,他更想知晓林平之是如何如此快到达的。
然而林平之充耳不闻。第一次如此,再一次也是如此,他那不平之意又爆了出来。为何不早让他回来一时三刻?偏生就差这一点儿时候?又或者,为甚么不让他重回灭门之前?他们林家无过,本就是怀璧其罪,如能早做准备,联系外公一派,至少能保得上下性命。再不济,他早已背得辟邪剑谱,提早开始练也不是不能逼退青城派!这一想心中郁结之盛,他只觉得喉头一甜,然后就全无知觉了。
令狐冲眼见他突然无声无息地软了下去,急忙挪过去看。他把林平之的头掰正,就看到他嘴角一缕血迹蜿蜒而下,更是一惊:“啊呀,不好,师父,林师弟吐血了!”
岳不群把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却没有动,只是摇了摇头,叹息一声。令狐冲只当他是为林平之的遭遇而伤心,动手搬移林平之的身体,想让他躺得舒服一些。未曾想岳不群想的却是,武功低微,身体孱弱,又如此意气用事,看来也无甚资质,不足为虑。
林平之痛极攻心,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又换了地方。身下床铺乱颠,看起来是在马车之上。他刚动了动,就感到双足剧痛。掀开身上的薄被一看,双足被裹得如同粽子一般,身上也扎满了白布。他约莫记得自己上山时完全没有想起来外袍和鞋袜,估计在密林和山道之中受了点轻伤。再想到之前的事,父母已然仙去,莫不是老天爷怜他半生悒悒,给他机会继续报仇?
“林师弟,你醒啦?可别乱动,师父说你要至少三日后才可下地呢。”令狐冲本在闭目养神,听着对面细微的动静,就睁开了眼。
林平之先是一怔,而后很快回过神来,在心里哼了一声。谁要你假好心?他们此时显然是往华山而回,水路已过,正行陆路。其他人骑马,他和令狐冲两个伤员只能呆在大车上。醒过来最先看到的居然是他最讨厌的人,当真晦气。林平之心中不忿,但面上丝毫不显,只做恭谨状:“谢过大师哥关心。”这功夫他原本做熟了的,看不出任何破绽。
令狐冲素来散漫,乍一听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只觉得发闷。但是想到林平之父母双亡,当真可怜,要维持如此风度已是不易,故又说了一句:“人自有命,林师弟请节哀。”
“谢过大师哥关心,平之现已好得多了。”林平之敷衍着回答。他如今刚入华山,武艺平庸。而令狐冲是华山首徒,虽然散漫,但悟性极佳,武功高出他不少,他再讨厌也拿对方无法。如今他已拜入华山,指望岳不群那伪君子就不必了,报仇的事情还得靠自己。他现下的武功不及令狐冲,更是不及仇人余沧海和木高峰。相比于令狐冲,这两人才是他一直欲杀之而后快的仇人。而想杀他们,显然提升功力才是正事。
现下光景不同,他既是知晓这许多,也就不必像以前那样无头苍蝇般乱撞,势必要给自己谋划一个更好的出路。林平之又躺下去,侧脸朝着车壁,假装睡着,心里却开始思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