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当初王德发发难,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孙良才私底下确实帮了忙。
这个人情,师雁行认。
而给孙母送菜,也是当初师雁行主动提出的,怪不得别人。
她从来不轻易承诺,但只要承诺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况且如果只因为孙良才不够热情就断了给孙母送菜,若叫外人看来,难免有攀了高枝,喜新厌旧之嫌。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名声这种东西对商人而言可太重要了。
孙母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有基础病在身,不怕说句不好听的话,还能再活多少年呢?
一天只有几道菜而已,照如今师家好味的体量,不过九牛一毛,能换个知恩图报念旧的好名声,值了。
县学也快放假了,转过年来二月就是县试,而且又是大考之年,紧挨着八月乡试,县学内许多秀才也是蠢蠢欲动,想要下场,故而最近找老师请教的人颇多。
临近晌午,师雁行干脆先带着胡三娘子去买了新鲜的瓜果菜蔬,再去拜访师父师娘。
到的时候上午的课业刚结束,裴远山回这边来时,身后还跟着几个学生。
师雁行远远瞧了眼,竟看见了熟人,正是三名资助者之一的孟晖。
孟晖也看见了她,当时还愣了下。
十几岁的少女正是抽条的时候,才几个月不见,这位少掌柜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她的身材更加高挑,五官间的稚气褪去不少,饱满而圆润的面庞上显出几分成熟和老练,目光也越发锐利。
她裹着一件淡紫色的缎面袄子,白色的绒毛簇拥着下巴,越发显得娇俏,像极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嫩桃花,灼灼其华。
可那通身的气势凌厉非常,足以掩盖性别和年纪所带来的些微劣势。
裴远山看见她明显很高兴,语气也十分亲昵。
“站在雪地里做什么,还不进屋找你师娘?”
他为人肆意而畅快,从未主动掩饰过这份师徒关系。
师雁行笑了笑,目光落在裴远山身后的几个学生身上,冲他们微微行了一礼。
为了保全秀才公们的脸面,师雁行资助的事并未对外张扬。
她装着不认识孟晖的,而孟晖在感激之余,却也感受到了淡淡的羞耻。
虽说士农工商,可自己如今能够心无外物,专心读书,确实是受这位少女的恩惠。
实为大恩。
自己非但不能回报万一,反而还要对方体恤,主动帮忙维持这可笑的自尊……
其他几个秀才不知原委,纷纷还礼。
师雁行避开,只受半礼。
孟晖便道:“先生今日有客,学生便不打扰了。”
其他几人听罢,也先后告辞。
等师雁行和裴远山进屋了,那几人才忍不住窃窃私语道:
“之前我便曾听说先生好像收了个女弟子,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竟不认识她吗?便是这两年风头正劲的是师家好味的掌柜!”
“竟是此人?怪到我说似乎在哪里见过,原来不是错觉……可这么一来,不就是商户了?”
说话那人微微皱眉,显然,心里有些不大自在。
他们虽未对裴远山行过正式的拜师礼,但是确有师徒之谊,也算是半个弟子。
谁成想那商女却做到了他们不曾做过的事!心里难免疙疙瘩瘩的。
何况照这么算下来,他们岂非与商人师出同门?
简直荒唐!
一直没说话的孟晖忽出声道:“圣人有言,有教而无类,三人行必有我师。裴先生品性高华,行事不拘小节,颇有魏晋风流,能得他收入门下者,必然有其过人之处,诸位怎好如此背后议论?实非君子所为。”
那几人被他三言两语戳中心思,不觉面上做烧,又有人恼羞成怒。
“孟兄这话说得好没道理!自古士农工商泾渭分明,又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等十数年来寒窗苦读圣人书,怎能妄自菲薄,与商贾之流为伍?”
他越说越气,仿佛蒙受了奇耻大辱一般。
“况且一小小女子……”
他们这些人尚且不能拜入裴门,那一个女流之辈,一介商贾而已,如此低贱不堪入目,却能得到他们所不能的!
天道不公!
旁边几人面面相觑,这话说得忒刻薄!
你不屑与商贾为伍,可偏偏裴先生收了商人为徒,说到底不就是对裴先生不满吗?
眼见不妙,那几人便跳出来打圆场。
“哎呀,不过玩笑而已,何必当真呢?”
“就是这话,况且这是裴先生的家事,与我等何干?大家说过也就算了!”
“玩笑,玩笑而已,不如大家等会儿一起出去喝一杯,怎么样?”
孟晖却冷笑出声,盯着方才抱怨的那人道:“你既然满腹怨言,何不转头说与裴先生听?前倨而后恭,闻之令人发笑!”
他也曾经想拜裴远山为师而不能,可既然不能,也就认命读书,却不曾迁怒于旁人。
在他看来,此等言行属实卑劣!
“你!”那人被气个倒仰。
孟晖却不理他,当即拂袖而去。
他答应了别人要尽快下场的,时间紧迫,哪里有那么多闲情逸致与此等俗人舌战?
孟晖此举越发令同窗怒不可遏,忍不住狂追几步,指着他的背影跳脚骂道:“简直岂有此理!尔等自甘堕落,对得起圣人,对得起陛下吗?”
他们这边的内乱,师雁行和裴远山全然不知。
见她登门,宫夫人喜得无可无不可,拉着手左看右看,直说瘦了。
师雁行笑道:“哪里就瘦了?只是个子略抽条了些,去了去奶膘,其实身子骨可结实呢!如今我一顿都能吃两碗饭!”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尤其注重养生之道,现在她即便再忙,每日早晚也会固定抽出几刻钟来锻炼,或是随着胡三娘子打拳扎马步,或是拉弓锻炼臂力和核心肌肉群。
估计再这么下去,成年之后就能看见腹肌了。
宫夫人失笑道:“两顿饭倒也罢了,民以食为天,就是要多吃饭才好呢。”
师雁行与他们说笑一回,先挽了袖子去厨房腌肉,准备炸点小酥肉吃。
诗云照例跟过去打下手,又小声说:“姑娘这几个月都没来,老爷和夫人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可念着呢,时常往窗外看。”
之前夫妻两人孤身来此,若是习惯了,倒也罢了。偏偏又收了个女弟子,后面两个徒弟也赶来陪伴,一时热闹非常。
热闹的时候热闹,偏要冷清的时候也冷清,三个弟子一股脑走了个干净!
如此巨大的落差,让人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师雁行一声叹息,又细细地问诗云师父师娘的情况。
“老爷生性洒脱,虽偶尔怔怔出神,但有夫人宽慰,倒也无甚大碍。”
诗云按照吩咐挖了一瓢面来,看着师雁行调味,又小声说:“只是前儿偶然听夫人说了句宋大人的话……小两年没见了,肯定也是想的。”
宋大人……
师雁行道:“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