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无言以对,以往剑神李淳罡的种种事迹,都在四十年中模糊不堪,齐玄帧早已白日飞升,王仙芝在武帝城从不出东海,酆都绿袍已死,符将红甲人似乎成了傀儡,有幸亲眼见过老一辈剑神的人即便活着,也大多是花甲老人。
正应了剑仙吕祖那句古话,睡到二三更时凡荣华皆成幻境,想到一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李淳罡自嘲道:“老夫年少时一心想做吕祖,这倒是跟齐玄帧一般无二,只不过老夫看中的是吕祖的剑,齐玄帧却是吕祖的道,所以老夫喜欢吕祖的飞剑取人头,却被齐玄帧大骂了一通,这牛鼻子老道坐在斩魔台上说什么两人相击,上斩颈项下决肝肺,击剑杀人,飞剑千里又怎样,此庶人下乘剑,未节小技,无异于斗鸡,胜人者有力,自胜者才是得道。你听听,这口气是不是很大?老夫当时心灰意冷,心甘情愿认输,加上亲眼看到这个亦敌亦友的家伙白虹飞升,真正是无话可说,当时觉得莫不是自己真的错了,齐玄帧悟了长生理,步步生莲花,老夫当时原本一脚在天象,一脚踏入陆地神仙境的修为一退千里,下山后被人斩去一臂,落入指玄境,再不敢说什么有蛟龙处斩蛟龙的狂言屁话狂。只是这些年在听潮亭下,才想明白了一个浅显道理,嘿,齐玄帧这老顽童伙故意误我啊!”
徐凤年轻轻叹息,大船入大江,不再跌荡摇晃,当年乘船至此,和老黄主仆两人都大开眼界。许久,老剑神终于回过神,准备转身回去,却看到一路都在晕船呕吐的姜泥走出了船舱,扶着栏杆,脸色依然苍白,只是比起书剑滩和峒岭关要好很多。比较徐凤年初次乘船半死不活,两人差不多狼狈。青鸟从二楼船顶轻盈跃下,轻声道:“殿下,掀翻大船的那人就在江心等着我们。”
果然,大船渐行,再度看到一舟一竿的青衫客。
这吴六鼎当真是吃了无数的熊心豹子胆啊!一竿挑衅还不够,难道还要再来三竿全部挑翻才罢休?徐凤年睁大眼睛,望着越来越形象清晰的吴家剑冠,这年轻剑士相貌并不出奇,面容古板,一看就是不近人情的孤僻性子,剑冢枯剑,历来如此,后辈剑士若要出山历练,必须要先胜了家族内一位老祖宗,不论生死。吴六鼎身材修长,今日不曾带剑,那根乌青竹竿扛在肩上,双手搭着,这姿态,委实倨傲到了极点。
姜泥忍着作呕难受,连她都能看到那浮舟江山的大胆刺客,船夫都说这人是龙王爷,她却不信,扭头皱眉,看着徐凤年,虚弱问道:“你打不过这人?”
徐凤年哑然失笑,摇头道:“当然打不过。”
姜泥冷笑道:“那你练刀练出了什么?”
徐凤年哈哈笑道:“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李老前辈,他是否练剑第一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剑神。”
殊不知李老头儿拆台道:“老夫知道。”
徐凤年翻了个白眼,姜泥心情大好,微笑着,脸颊便悄然浮现出两个酒窝。
徐凤年笑道:“好看。”
姜泥立即板着脸。
徐凤年嬉皮笑脸道:“小泥人,来,再笑个呗,你笑了,我就明知打不过那当世一等一剑士,也要提刀杀去。这笔买卖多划算,说不定本世子就一去不返了。如果老剑神出手救我,你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拉着,如此一来可以保证十成把握我战死在江山,咋样?笑一个?”
姜泥小脑袋晕晕乎乎,晕船让她几乎恨不得跳江,恨死了一意孤行要乘船而下的世子殿下,她很费神费力地去思考这笔买卖,耐不住徐凤年蛊惑催促,终于千辛万苦挤出一个自认为最无懈可击的僵硬笑脸,徐凤年立即笑骂道太难看了,没诚意,本世子不干亏到姥姥家的生意。姜泥无奈换了几次笑脸,都不尽人意,徐凤年故意叹气说看来买卖是做不成了,反正船上有大把高手,就不信打不趴下那孤身前来求死的王八蛋,便是龙王爷,都要剥皮抽筋。姜泥笑了半天,小脸蛋都僵硬了,结果看怕死而且奸猾的世子殿下偷着乐,气得跑上前就要跟徐凤年拼命,徐凤年威胁道:“咬我?小心我让金刚菩萨咬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