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青锋送宋恪礼下徽山,对于这位宋家雏凤,她自然心怀愧疚,以宋家在王朝内稳居一流清贵的显赫家世,况且宋家三代单传,宋恪礼的分量不言而喻,与轩辕来往已经算是折了身份,轩辕世家在江湖呼风唤雨,这对于朝廷中枢重臣而言,不值一提,轩辕青锋遇到护柩南下的宋恪礼后,使了诸多小心思,才得以相遇相知相亲,以宋恪礼的眼力,相信早已看穿,但他仍是不介意轩辕青锋借他,或者说是借宋家在轩辕家族内部示威,不但来到徽山,还在牯牛大岗看上去与轩辕敬城相谈甚欢,给了天大面子,轩辕青锋即便天生对士子书生没有好感,对宋恪礼还是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知是缘于感恩还是敬佩。
那个自负到不遮掩狼子野心的袁庭山?
轩辕青锋扪心自问,若是他真的死了,会不会感到遗憾?轩辕青锋走在下山的青石板路上,眺望了一眼六叠姊妹瀑布。宋恪礼微笑道:“我与家父学了些面相,袁庭山不容易死。命格极差,却偏偏极硬。”
轩辕青锋有些惶恐,正要解释什么。宋恪礼柔声道:“轩辕小姐多虑了。”
轩辕青锋不再说话,生怕画蛇添足,有些事总是越抹越黑。两人默默走在路上,行至山脚,可见泊船,宋恪礼突然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道:“守拙先生学富五车,对三教义理剖析深入浅出,我这几日与守拙先生秉烛夜谈,受益匪浅,先生说凡从静坐经书中过来识见道理,便如望梅画饼,靠之饥食渴饮不得。此语让我豁然开朗,以往我铭记家训凡事谦恭,不得盛气凌人,可终归不懂为何要谦恭,幼稚言行落在贤人眼中,只能贻笑大方。轩辕小姐,请恕宋恪礼直言,守拙先生绝非庸人。”
轩辕青锋眉梢含笑,颇不以为然,只是打趣道:“是我爹请你做说客?送了你几本孤本典籍?”
宋恪礼愣了愣,喃喃道:“知女莫若父,一切都在守拙先生预料之中啊。”
宋恪礼在轩辕青锋纳闷中转身朝牯牛大岗作揖,由衷欢喜道:“小子佩服。”
望着宋恪礼登船背影,轩辕青锋一头雾水。
宋恪礼站在船头,缓缓驶向歙江,不忘朝岸上轩辕青锋摆手。上山后宋雏凤表露出来的世家子气度,无可挑剔,不说与守拙先生轩辕敬城谈佛论道乐此不疲,便是与轩辕敬宣交流习武心得,同样不卑不亢。其实真相是无需轩辕青锋费心安排,他都会去徽山登门拜访轩辕敬城,此人且不去猜他是否韬晦,仅是在政事上的算无遗策,就足以让祖父刮目相看,宋恪礼已经逝世的恩师生前对其大加推崇,宋恪礼南下剑州,一方面是执弟子礼护送棺柩,但更重要是想试探轩辕敬城的斤两,有真才实学,宋家不介意大力提拔一名庶族书生,帮其在家族巩固地位,假如只会纸上谈兵,宋恪礼也可以转向轩辕敬宣,毕竟这股扎根剑州数百年的势力,可以帮忙做许多读书人不当做的事情。
下山前,轩辕敬城恬淡笑道:“书生与屠夫做成了邻居,讲理,就让书生动嘴,斗殴,再由屠夫动手。互相搀扶一把,有利无害。”
虽说这颗定心丸不小,但仍不足以让宋恪礼下定决心与轩辕联姻,世族与寒门通婚,是士子集团里的大忌,仅次于子嗣断绝没了家族绵延。大船驶入歙江,视野开阔,宋恪礼有唱一曲大江豪气的冲动,骨子里,宋家雏凤十分不恪礼,襄樊鬼哭,蜀道猿啼,江波浩淼,都想要入诗抒发胸臆,可惜讲经说理,宋恪礼家学渊源,不逊清谈名士,唯独这提笔写就雄诗三百篇的宏愿,力所不逮。但护柩千里途中,每隔一段时间宋恪礼就会传出锦绣诗篇流入士林,不为人知的内幕则是其中许多篇,乃是他父亲甚至祖父捉刀代笔,士子想要名声鼎盛,何其难?奢望一诗出世惊鬼神?几乎不可能,没有文坛前辈暖场附和,没有鼓噪学子追捧造势,写得再好,也无非是尚可二字,时下那些个美玉名篇,其实在刚面世时可都名声不显,是几百年传承,大浪淘沙,逐渐被诗坛巨擘认可,点评复点评,赞誉叠赞誉,才得以水落石出,对此宋恪礼再熟悉不过。
世间有几个王东厢?何况一本《头场雪》也有洋洋洒洒半百万字。
宋恪礼百感交集时,瞥见一艘大楼迎面而来,船头站有一名玉树临风的佩刀公子哥,身畔只有一名青衣女婢,和一名羊皮裘独臂老头,宋恪礼并未留心,只当作是游览龙虎的寻常香客。
宋恪礼这趟逗留徽山,其实有等待那名北凉世子的私心,可惜还有父亲吩咐下的事情去做,无法再等下去。
两头终于不用闷在车厢里的虎夔在徐凤年脚下闹腾撒娇,徐凤年伸出手指,指点着徽山青石大顶,问道:“牯牛大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