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凤年沉默不语。
经王初冬提起,他才记起许多琐碎小事,记得似乎答应过要带她逛一逛北凉,有机会要与她手谈对弈几局,要带她去山上敲一百零八钟。这些承诺当时大多是无心之言,之后她“入嫁”北凉后,在梧桐院批红,处理家事杀伐果决,徐凤年无形中就把陆丞燕当成了可以共谋大业的女子,已经被自己悄然当成了那种从不会诉苦叫屈的贤内助。而陆丞燕,赴凉以后,为人处世确实八面玲珑,滴水不漏,大概真是应了王初冬这丫头的那句话,陆丞燕是个“不会哭”的雄奇女子。
徐凤年有些恍惚,没来由想起了春神湖上与陆丞燕的初次相逢,她很热络,略显功利而世俗,也许正是如此,徐凤年对她反而一直牵挂不多,心之所系,甚至都比不上那个选择留在上阴学宫的捧猫女子。
徐凤年笑了笑,说道:“如果能扛得下来北莽铁骑南下,答应过她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清凉山北凉王府内,有栋私宅小院,内堂阴暗,一位出嫁前被相士谶语与徐凤年“八字相符,天作之合”的年轻女子,悄悄点燃了一盏青灯。
这是她第二次点燃灯芯。
第一次,是王仙芝入凉。
这一次,是隋斜谷启衅。
灯名换命。
以我命换他命。
第九十一章 知了
大江南北,暮秋已至,一只只挂树秋蝉,做着最后的嘶鸣,聒噪得委实让人心烦。
春上枝头,秋下枝头,一个愁字,就这么上了又下更上心头。
这个祥符元年的晚秋,中原大地之上,再度狼烟四起,让许多经历过春秋战事的老人感到胆战心惊。尤其是版图仅次于南疆的广陵道,战火绵延,完全没有熄灭的迹象。
在离阳官史上,大楚变成了西楚,神凰城更名为定鼎城,如今那些史官更是已经想好了新的措辞,西楚换为后楚。哪怕已为天下正统的离阳朝廷出师不利,他们也还是不觉得这帮本该跟随春秋一同随风而逝的亡魂野鬼,就真能成就大事。事实上,只要继徐骁之后的第二位大柱国顾剑棠没有挪位置,没有从北地边防南撤,那就意味着局面依旧掌控在朝廷手中。
本名姜姒的女子没有跟随那位棋待诏叔叔离城,她此时安静坐在这个庞大的“家”中,石桌对面是跟她禀报东线战况的老太师孙希济,她没有像头回走入白鹿洞那样心不在焉,而是认真听着每个字,但她也没有出声,更没有想着要借着自己的超然身份对军国大事指手画脚。曹长卿亲临广陵江畔,坐镇水师旗舰之上,与年轻的将领寇江淮一水一陆,矛头直指广陵王赵毅的那栋春雪楼。姜泥已经习惯了听取捷报,先是初出茅庐的裴穗联手谢西陲,不光守住了重镇櫆嚣,还顺势请君入瓮,一举将大意轻敌的春秋名将杨慎杏领军的四万蓟南老卒,死死钉在了青秧盆地之中,这不过是诱敌之策的第一回合,谢西陲很快就打了一场骨头磕骨头的大硬仗,阎震春的三万阎家精骑,全军覆没。与此同时,寇江淮趁势向东经略,战功仅是略逊色于谢西陲,牵着赵毅数支嫡系大军的鼻子遛街一般,一动一静,动静转换,奇正结合,完全出乎离阳的意料。按照老太师的刚才说法,寇江淮的分兵之法如臂指使,已经打得赵毅的西部防线如同筛子,三支大军可战之兵总计六万人,分别龟缩在梳妆郡、右舷城和火枣山三处,加之大楚水师极大震慑了赵毅后方大军主力,不敢轻易投入西线去填窟窿,主动权已经全盘握在寇江淮之手,接下来就看这个年轻将军是先打哪个地方了,在外人看来,寇江淮颇有拥兵自重之嫌,从不向皇城这边上报递交战事意图,甚至都极少跟近在咫尺的曹长卿磋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