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6页

又有一个魁梧身影穿过那条沙场缝隙,以强悍无匹之势狠狠撞向那持剑男子。后者抵在剑尖的双指沿着剑身一抹,那股冲弯长剑后久久不肯散去的浑厚气劲,随之在那个半圆中滚走凝聚,加上他自身的气机灌注,最终形成一颗紫电萦绕嗤嗤作响的雷球,手腕轻灵一抖,以“倒提剑”迎敌!那颗大小如拳头的紫气雷电围绕剑尖雀跃飞旋。当那个好似附骨之疽纠缠至此的魁梧身影出现在身前五十步,风尘仆仆但没有半点颓丧神色的年轻剑客微微一笑,不退反进,太阿倒持,方寸生雷。

这一剑,既有倒骑驴看山河的邓太阿赖以成名的“倒持势”风范,更有顾剑棠一刀方寸雷的丰神。

拓拔菩萨一掌拍掉从剑尖旋转至剑柄再扑面而来的紫雷,同时伸手按在剑柄之上,不让其声势继续高涨,一记鞭腿扫向徐凤年的脖颈。当徐凤年手中剑根本不受力地被一推撤手,拓拔菩萨就知道这家伙又耍了心机,但是一力降十会,他就不信守多攻少的徐凤年真能摆出置人于死地的陷阱,那鞭腿毫无凝滞地横扫而出,松手弃剑的徐凤年抬起手肘,挡下势大力沉的鞭腿,以拓拔菩萨为圆心,徐凤年被这一腿带动绕了一个完整的圆圈,这才离心飞出圆外。看上去拓拔菩萨占尽上风,只是当拓拔菩萨双脚落地之时,早在转圈时就用左手握住右腰刀柄的徐凤年,一退又一近,刀出鞘仅半寸,那半寸之间,大放光明,战场上那些全部看傻眼的旁观者都被这抹璀璨照耀得双眼刺痛,闭上眼睛后仍是泪流不止。

徐凤年握刀却不忙于完整拔刀,在身体前冲中,半寸半寸的递增,那种如日中天的散乱光芒也收敛,如水凝冰,犹如实质。这一切变化虽然复杂,不过是徐凤年进退间的转瞬功夫,好整以暇的拓拔菩萨眯起眼,以不变应万变等待徐凤年大概应该在十步后的抽刀,顾剑棠大名鼎鼎的方寸雷,终于要来了吗?

至于那颗一掌拍开并未溃散的绕后紫雷,拓拔菩萨根本不视为威胁。因为那颗紫雷的流动速度相比他的身形辗转,慢,太慢了。天下武功,只要慢上一线,任你拥有山岳倾倒的庞大威势,也是无用。

徐凤年手持那把大奉名刀“气韵”欺身而近,果真如拓拔菩萨所料在十步之遥,锋芒毕露。但拓拔菩萨有一点猜错了,方寸雷不绽放于拔刀,而在那把刀的重新归鞘。两人之间,顿时平地起惊雷,饶是拓拔菩萨货真价实的大金刚境界体魄,也不敢完全硬抗下这道滚滚奔雷,他双掌掌心向外,稍稍往上一托,挡掉大半劲头,身体顺势侧向移开,徐凤年直面那条直线上,震响声绵绵不绝,两侧百余人被罡风冲击,刹那间都如同为风摧折的树木拔地而起,向后坠落。

拓拔菩萨在避其锋芒后,几乎本能地就气机流转六百里,迎接徐凤年真正杀招的后手。果不其然,徐凤年的方寸雷是归鞘,第二刀则是彻彻底底的拔刀,一抹耀眼白虹如蛟龙逶迤山脉朝拓拔菩萨扑杀而去。拓拔菩萨这“一气”起始一炷香前,气最壮于先前一拳撞弯徐凤年横在胸口的放声剑,将徐凤年撞入这座战场,当下虽说气势不可避免下降,但炸烂这一抹白虹仍是绰绰有余,力求一拳建功的拓拔菩萨不遗余力,弯曲手臂做提锤势,不但砸散了白虹,甚至砸在了那柄狭刀上,徐凤年试图耗尽拓拔菩萨的气机,等待那稍纵即逝的换气空隙,拓拔菩萨何尝不是在等徐凤年力竭而换上一口生气的破绽,所以他这一拳不但要迫使徐凤年一气枯竭,还要迫使徐凤年在倒退途中不得不勉强换上一口新气。但是徐凤年的接招大出意料,分明不像拓拔菩萨那么孤注一掷,选择了留有余地,任由拓拔菩萨的小半拳罡透过刀身,轰在胸口,徐凤年身体在空中飞旋倒掠,如蝶翩翩,就要撞入地面之际,手中狭刀刀尖在地面轻轻一点,撩出一大抔黄沙,身体后仰,双脚踉跄退去,面朝拓拔菩萨,之前吸气后一直没有泄气的旧气,尽数消散,紧接着嘴唇微动,轻轻一气呵出,准确说来是试图一气呵成,呵成一气。

拓拔菩萨面露冷笑,他哪里会给徐凤年大摇大摆换气的机会,趁着徐凤年匆忙换气气未升的短暂空当,大踏步前行,双拳迅猛捶出。拓拔菩萨虽说仅剩三分气力,但是这拳若是锤中,比起徐凤年气势巅峰时扛下自己十二分气力还来得立竿见影,如巧劲打中蛇七寸,肯定要这个花样新招层出不穷的家伙吐出一大碗鲜血。

人生天地间,从生到死,其实都在做一件最容易被忽略的事情,那就是呼吸,一呼一吸,如此往复,醒时做睡也做,不知有百万千万次。道教养生证长生的吐纳术,便是返朴归真,在这呼吸最小事上做千秋最大文章。纯粹武夫的金刚境界,杀死三教中人的指玄高手,不多见,但就算发生了,也不会有人大惊小怪,就在于金刚指玄两境的差距算不得什么鸿沟,真正难以跨过的门槛,是天象境,人猫韩貂寺之所以在离阳江湖上那般鼎鼎大名,以至于被誉为陆地神仙之下第一人,就在于他的指玄境界,能够力拼甚至宰掉与天地共呼吸的天象境大宗师。

拓拔菩萨眼神凛然,怒喝一声,竟是强行换气,身形站定,双脚深陷地面,原本锤向徐凤年的双拳相互一敲,气机暴涨。

原来在这之前的转瞬间,拓拔菩萨惊愕发现徐凤年那把脱手而出的长剑,极其“凑巧”地在徐凤年倒退后换气时,好似被无形气机牵动,自行归鞘了。与此同时,那颗被拓拔菩萨忽略不计的“慢悠悠”紫雷,也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冲到自己背后。

徐凤年嘴角渗出血丝,默念道:“还乡。”

背后所负长剑“放声”,在鞘中长啸不止,如秋蝉最后的一声嘶鸣,高歌人间。又似迟暮老人离乡多年,只想死于故乡。

战场上那一千多人全部捧着脑袋捂住耳朵,蹲到地上,仍是减轻不了那阵如尖针刺破耳膜的剧烈疼痛感。

拓拔菩萨背后如同绽开出一朵两丈高的紫金莲花,片片花瓣怒放。

拓拔菩萨显然仍是小觑了这归鞘一剑的威力,后被如遭撞钟,不得不向前踩出一步,身躯前倾,像个驼背,这才堪堪卸掉那股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