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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上下的披甲守军一个个目瞪口呆。

那个英俊极了的年轻人,双手拢袖,腰佩双刀。

这个年轻人做了一件事情,他捧起双手在嘴边,喂了一声。

好像在告诉谁,又好像就是在告诉整座京城,告诉整个大楚。

我来了。

我就在这里。

我从西北来到了东南。

第二百九十四章 安身之地无处安心

当那阵清风过处,从西楚京城大门到皇城大门之间,几乎所有路人行人都没有当回事,唯独一个披头散发的老疯子愣在当场。

这个老人被连远在太安城的官员都引为笑谈,当时衣衫褴褛的老人像往常那样穿巷过弄地敲更,寻常更夫都是夜间出没,他不同,他只在白天敲更,逢人便说“都是死人”。起初那几年,还会有些锦衣华贵的老人远远停车或驻足,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老更夫,怆然泪下,随着岁月推移,老更夫身后便会跟着一大帮无所事事的稚童孩子,起哄喊着死人啊死人啊,多半会很快被爹娘狠狠揪着耳朵抓回去,又过了些年,几乎整座城都开始见怪不怪。等到祥符年间西楚复国,原本已经嗓子差不多喊哑的老更夫不知为何,突然间又开始撕心裂肺起来,其中悲凉苦意犹胜当年。复国之前,老太师孙希济和曹长卿还有尚未称帝登基的姜姒,就曾经在街上碰到过这个年迈疯子,老更夫曾经拿着更槌对孙希济称呼了一声“死人”,把曹长卿称为“将死之人”,唯独痴痴望着亡国公主姜姒,悲恸大哭,哭着要她那个仅剩的活人快走。当时等到老更夫跑远之后,经由孙希济揭开谜底,姜姒才知道老更夫本名江水郎,曾经三十九岁便执掌大楚崇文馆,手底下管着足足三院馆士和六百名编校郎,是被西楚先帝誉为“文有江水郎,棋有曹得意”的读书人,不同于许多西楚遗老的崇尚黄老清净或是直接逃禅野林,江水郎就那么疯了,疯了二十余年,为这座昔年的中原第一大城敲了二十余年的更。

这个时候,老人的浑浊眼神一点一点恢复清明,手中铜锣和更槌不知不觉坠落在街道上。老人突然掉头奔跑起来,一路狂奔,几次摔倒也根本不顾疼痛,爬起来就继续跑,等到老人终于跑回那栋孤苦伶仃的破败茅屋前,老人又开始眼神茫然起来,使劲抓头,最后以至于蹲在地上沙哑呜咽,像条满身伤痕的癞皮狗,有些疼叫,不在嘴上,而是出自填满陈年往事的心口,一口一口哀嚎。老人捂着头满脸痛苦地站起身,踉跄冲进屋子,翻箱倒柜,终于从床底一大堆破烂中好不容易拔出一把二胡,蟒皮早已褪尽,琴弦更是早已崩断,老人捧着那把连琴杆也不知所踪的二胡,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后搬了条小破凳子,坐在了没有台阶的屋前,老人正衣冠,闭上眼睛,然后伸出一根手指蘸了蘸口水,在身前好似摆放有一部琴谱,又像被老人伸手翻开了,他这才开始拉二胡,拉起了无琴杆也无琴弦的一把二胡。

老人心中那支曲子,叫《春秋》。

西楚的大江,东越的雄山,北汉的塞外,南唐的荔枝,西蜀的绸缎,后隋的巨木……

老人还叫江水郎的时候,西楚叫大楚!

我大楚有天下第一国手李密,有春秋兵甲叶白夔,有御剑飞过广陵江的李淳罡,有书甲天下的赵定秀,有诗歌冠京华的王擎,有曹家最得意的曹长卿,有弱冠之年便位列中枢身着紫黄的孙希济,有世间最讲礼的曾祥麟,有精通百家学问的汤嘉禾……

老人流泪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