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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凤年跟众人打招呼后,看到莲子营老卒林斗房,恍然大悟,那柄徐家初代战刀肯定是这位独臂老人的珍藏,记得早年徐骁惺惺念念了很多次,说如果当今天下真还存有初代徐刀的话,多半就是当年亲自赠送给林斗房,当做两家娃娃亲定亲信物的那一把了,只不过后来林斗房膝下并无子女,这位莲子营第一位主将在心灰意冷后也在北凉销声匿迹,那桩亲事只好作罢。如今的白羽轻骑主将袁南亭便出身莲子营,那次六百老卒为世子殿下入京送行,林斗房袁南亭,还有现任右骑军统帅的锦鹧鸪周康都曾出现。

戴远杰给徐凤年宋渔搬来两条椅子,徐凤年接过椅子后,没有名正言顺地挤占姚白峰那个中间主位,只是随意放在林斗房旁边落座。至于清凉山大管家宋渔,更是干脆没有接过椅子,笑着摇头拒绝了,屏气凝神站在远处。

姚白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微微一笑,然后脸色转为凝重,开门见山问道:“王爷,敢问广陵道春雪楼变故,清凉山可有插手?”

初秋的日头和煦暖人,但是在姚白峰抛出这个问题后,即便是林斗房尉铁山这些老将也感到一股心悸,原本意态闲适的坐姿都瞬间变成正襟危坐。

徐凤年脸色如常,轻轻摇头笑道:“我倒是想有点关系来着,可惜没有。”

姚白峰凝视着这位年轻藩王略显狭长的眼眸,久久无语,似乎没有抓到预料之中的端倪,老人叹息一声,自言自语道:“乱世之象啊,才过了短短二十余年太平世道,怎么就沦为这般光景了?”

徐凤年脸色依旧恬淡,微笑问道:“姚先生是觉得为何这天下除了凉莽边境狼烟四起,怎么就连中原也要兵荒马乱了吗?”

姚白峰愕然,随即苦笑道:“王爷无需如此挖苦,老夫扪心自问,从未觉得为了中原安稳,北凉将士就应该战死边关。”

徐凤年思索片刻,缓缓道:“今日中原乱象,朝廷难辞其咎,离阳削藩和抑制地方武将势力两事,大方向是对的,但是落在实处的具体手腕,太过酷厉了,比如阎震春杨慎杏这拨手握兵权的老人,心向赵室毋庸置疑,还有那淮南王赵英其实也根本不用战死沙场,恰恰相反,这些人正是离阳的元气所在,让其老死病榻,虽然拖泥带水,但远比用一场处心积虑的广陵道战事,来干脆利落地死人夺权,也许要好得多,还有,离阳文武百官,谁都不是傻子,如果说给我爹恶谥,还在承受范围,那么老首辅张巨鹿的晚节不保,尤为寒心。当今天子不能说是昏君,原本应该被称为中兴之君才是,种种举措,例如增设馆阁,破格美谥阎震春等等,也算大慰庙堂文武之心,只可惜有些事情,身为臣子的张巨鹿做得好,作为君主的赵篆未必就能做好,最少他的时间就不够。”

徐凤年心平气和道:“现在的中原乱象,乱在何处?乱在人心罢了,淮南王赵英怀怨而死,胶东王赵睢郁郁而退,靖安王赵珣战战兢兢取媚太安城,广陵王赵毅自污名声而求世袭罔替,那么燕敕王赵炳的起兵北上,也就在情理之中。离阳武将,不说阎杨那些老人,年轻一辈中,卢升象,蔡楠,唐铁霜等等,相信这些人一样都会有一些难言隐痛。如果张巨鹿没有死,哪怕已经离开庙堂退居江湖之远,又甚至只要不是身败名裂的下场,今日中原绝对乱不起来。”

姚白峰面有痛苦之色,颤声道:“不管如何,百姓何其无辜!”

尉铁山微微摇头,刘元季翻了个白眼,这些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的北凉老将,大多都对这种书生意气有些嗤之以鼻。

徐凤年平淡道:“自大秦立国起,八百年以来,分分合合,战火不断,哪个朝代的百姓不是无辜?而且先生‘不管如何’这四个字,太过轻描淡写了,那皇帝赵篆哪怕有千百借口理由,但只要他还坐在龙椅上,这场祸事就得由他来负担。就像我徐凤年挡住了北莽马蹄,没有任由他们长驱直入中原,朝廷不念好,我根本不在意,如果挡不住,第二场凉莽大战输了,以后青史骂名也好,当世的中原百姓戳着我的脊梁骨骂也罢,我一样还是不会在乎。”

蹲在不远处翻书晒书的徐北枳转头重重咳嗽一声,没好气道:“这些大话屁话晦气话,少说两句,你北凉王不在乎我徐北枳还在乎呢!还有啊,姚先生是咱们白马书院的院主,你给我客气些!”

徐凤年无言以对,有些吃瘪。

姚白峰哈哈大笑,开怀说道:“无妨无妨,王爷今日肯说这些不讨喜的言语,我这个脖子都埋在黄土里的老头子,很高兴,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