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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莽西京攻城之内,一位身形伛偻的老妇人走在围墙之下,细碎缓慢的脚步,刚好踩在夕阳余晖与浓郁阴影的界线上。

老妇人身边默默跟着那位棋剑乐府的太平令,一朝帝师,一位志不在一座西北拒北城而是中原太安城的老人。

老人突然说道:“陛下为何不肯让耶律东床留在姑塞州,抵挡流州骑军?冬捺钵王京崇从离阳两辽边线拉回来一万边骑,在老妪山大败之前足够与郁鸾刀的幽州骑军周旋,可如今就难免有些力所未逮了。虽说南朝破碎并不影响大局,可终究陛下的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那些老一辈洪嘉遗民,哪怕退出了官场,可不乏聪明人,也许会因此心生戒备。”

没有让人搀扶的老妇人蹒跚前行,冷漠道:“听李密弼说那王笃安分守己了二十年,最近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为子孙谋,竟然与好些大人物偷偷来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小小王京崇,就让他为国捐躯好了,反正大不了朕到时候赐下十几条鲜卑扣,给王笃老儿一个天大美谥又何妨?王笃此类苟活至今的老一辈春秋遗民,比起年轻一辈的遗少,实在属于老而不死是为贼,当年朕已经十分注意他们对南朝官场的潜移默化,不料仍是无法阻挡他们的渗透,朕当初好意收留他们,给他们吊命的一碗饭,结果他们就留给朕这么个烂摊子!”

老妇人语气渐重,疾言厉色道:“我草原铁骑南征北战数百年,自大奉起便所向披靡,靠得正是一心杀敌,若有私欲,也是在战后瓜分战果之时,何曾如幽州葫芦口和流州老妪山这般,战前便各自算计,私心蒙蔽?!若非陇关豪阀所幸还出了个完颜银江,朕这次借着流州骑军帮南朝刮骨去脓,肯定连完颜家族在内,这些世世代代生长在草原之上的陇关蛀虫,谁也不放过!该死!该杀!”

太平令轻轻叹息一声。

心情激荡的老妇人缓缓收敛情绪,眯眼望向脚下的那条明暗鲜明的界线,如两国边界,又如阴阳之隔。

老妇人缓缓道:“有个好爷爷帮忙出谋划策的耶律东床也好,我那个信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堂弟慕容宝鼎也罢,甚至连同大将军种神通在内,皆是狼子野心,看似城府深厚,其实在朕眼中,都不如董卓聪明,唯有这个满嘴抹油的董胖子最是拿得起放得下。天险怀阳关谁都不愿意打,军功不大,而且就算打下来,也就只有褚禄山一颗脑袋上得了台面,到时候肯定要伤筋动骨,最少死伤十几万,如此一来,就算朕答应按照军功敕封为王侯,麾下没了兵马,一般人也坐不稳那位置,所以先前要慕容宝鼎去打怀阳关,这位橘子州持节令就跟死了爹娘差不多,狮子大开口,跟朕白白要了那么多柔然铁骑还觉得不够,就想着出工不出力,什么大局,他明明知道轻重,却就是不愿去管,可恨至极!”

老妇人冷笑道:“只要董卓拿得下怀阳关,哪怕他无法参与攻打拒北城,到时候朕都会还给他一个南院大王,由他领军进入北凉关内。”

太平令皱眉道:“那就是被离阳封王就藩于西蜀的陈芝豹了,放虎归山,天大的遗祸。”

老妇人低沉笑道:“遗祸?朕自己都没有几天可以活了,还管得着耶律慕容两姓的白眼狼是死是活?”

太平令默然不语。

老妇人安慰道:“先生,只要草原铁骑的马蹄踩到太安城,踩入广陵道,踩到中原最南方的土地上,青史之上,都忘不了你与朕二人,至于最后龙椅是谁来坐,是姓耶律,还是姓慕容,或是姓董,又如何?”

太平令苦笑道:“若能够一统天下,那么少死些人,总归是好事。”

老妇人哈哈大笑,大袖一挥,“那你可就得熬着多活些年了!”

北莽帝师驻足原地,身影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