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宗毓掸掉身上的纸灰与尘土,最后看了那里一眼,他的心底涌上了更多的恨,细致地去想,却不知道是在恨谁,他想离开茴园,连旧岁也不想守,更不想佯装愉悦地和这么多人在年夜饭上碰杯。
汤宗毓回到房里了,他开始收拾东西,带回来的没几件,所以很快就能收拾好了。
莲娘端来了稀粥、小菜、切好的热面包和油煎鸡蛋,她站在汤宗毓不远处,看他沉默着忙碌,汤宗毓把扣好的手提箱放在桌子上,又去拿挂在衣柜里的衣服,他低着头,说:“莲娘,我要走了,别告诉他们。”
莲娘着急地摆手,无论如何,她在意的是要过年了,怎么会有人愿意在过年的当天离家呢?
“我要走了,我感觉到了,这里容不下程景云,所以也容不下我,莲娘,我从来没对谁说过这些,”汤宗毓像是轻笑了一下,他说道,“我和他睡过觉,不止一次,你都知道吧,我不怕你知道,因为我相信你。所以,我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觉得死一个家仆没什么,可我想他。”
汤宗毓笑起来,眼眶却猛地红了,他一边笑一边矜持地落泪,用手抹了一下脸颊,说:“去了广州,至少不用别人管着,我是老板,所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心里难受的时候能从傍晚睡到中午,我不想看见这些人了,我突然就变得这么恨他们,突然就……”
汤宗毓给莲娘跪下了,他以诀别的姿态给她磕头,说:“我是吃你的奶长大的,我知道你心疼我,让我走罢,我该走了。”
莲娘也跪下,抬起枯瘦的手给汤宗毓擦眼泪,她用手势告诉他:我知道你想景云了,你不能寻死,他那么喜欢你、心疼你,不会希望你死的。
“我知道,我不会的。”
汤宗毓不再哭了,他紧紧抱住了莲娘,像是小时候玩耍困了一样,将下巴放在她窄窄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莲娘弱小的身躯困在他怀里,先是啜泣着,后来,就哭得发抖了。
花房里冷得彻骨,当程景云被喊去院子里搬东西、清扫,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要过年了,他问:“过的是哪一年?”
“明年是庚午年。”
“几月?”
“现在腊月。”
“哦……哦。”
问完了,想明白了,程景云才察觉到自己说了什么笨话,要过年时自然是腊月,过完了年,就到正月了,春季快到了,那一大片园子还在等着他翻土、耕种,等着开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