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总有枪声想起,日本兵驻守在城门那里,城里平静几天,又躁乱几天,天黑了,汤宗毓哄着汤惜君睡着,他便将门锁上,去了程景云房里。
他倒出了暖壶里的热水,把从绍州买来的茶泡好,晚上不宜提神,所以,那杯热茶里只飘着几根茶叶丝,程景云穿着白天买的背心和衬裤,方才他听到有人进来了,就立即从地上跳到床上,钻进了被窝里。
宾馆里很暖和,汤宗毓刚才已经洗了淋浴,换了一身干净睡衣,他把滚烫的杯子放下,走了过来,到床边蹲下去,半跪着。
程景云茫然地望向他,汤宗毓却在笑,他抓着半干的头发,只是笑,却不说话,程景云翻了个身,由侧躺变成了平躺,他看着天花板上的电灯,这盏灯真漂亮,是玻璃做成的,硕大一个圆形,上面画着一只鸟,一丛红红绿绿的花。
程景云又将视线挪去汤宗毓的脸上,他发觉他变成了一副极其痛的表情,是打算笑的,但好似笑不出来,他的嘴角向下微弯,胳膊颤抖着,伸进被子里抓住了程景云这一侧细细的手腕。
然后,汤宗毓的脸上便出现了两行眼泪,他哭得皱眉,哭得发抖,难以停歇,他把脸埋在了枕头附近的床单上,他哭得更厉害了。
程景云瞧了他几眼,只好又去瞧电灯。
只听见汤宗毓的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哭声,他还是会哭的,他的心死去过没错,但现在,又活过来了,从未变得枯槁,因此鲜活起来容易,他还是会为程景云哭的,他还是年轻的、生机勃发的、有情感的。
汤宗毓先是低低地哭着,后来,他大声地哭了几次,他又开始低低地哭,床单上眼泪的痕迹已经洇到了程景云能看见的地方。
程景云略显无措地推他握过来的手,废了半天力气,才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
他再次翻了身,背对着汤宗毓了。
程景云不是怨恨,不是害羞,也不是撒娇,如今,这些活人会有的情绪已然与他无关了,他只是感到茫然无措,如同遇见一个从未交谈的人,在他眼前诉了许久的苦。
再者,程景云太困了,他很想好好地睡一觉,这里有这样舒服的房子,这样舒服的床,不好好地睡一觉,确实有些可惜了。
没多久,程景云就睡着了,而汤宗毓呢,还是哭,他哭完了抬起头,他站起来去瞧程景云的脸,发觉他睡得好沉、好踏实,程景云变得瘦削,脸上透着一种不健康的冷白, 样子是从前那样清秀的,但岁月还是在他身上留了痕迹,他变得木讷了,不像那时,那样会讲叫汤宗毓开心的话,躺在汤宗毓腿上一颗颗为他系扣子。
汤宗毓抽噎着,将一个轻如蝉翼的吻落在程景云的睫毛上了。
他又盯着他看了好久,他在想——这居然是真的程景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