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才听说她嫁了人,有了孩子,我以为她已经过得很好,却未料到你父亲是程家同宗的亲戚,有日领着你来程家打秋风讨接济,徐嫣把你认作小四儿抱了回去,只好将错就错,给了他们三万块说好日后不相见。谁知你二十岁时他们寻上门来,那时婉渔却已变作老妇人,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皱纹,一口方言凶得骇人。两夫妻咬死了一定要认亲,大概这么些年在乡下思来想去的觉着不公平,就要来认了你,好享福。再给二十万,不肯要,狮子大开口,要一亿,不然找记者来,公布程家秘辛。后来,你也知道了,双双都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
他多义愤,年轻时那样喜欢过的姑娘现今变作如此模样,明明才四十岁,却像六十老妪。杨柳小蛮腰?不要想了,说水桶已经很厚道,整个人像一块橡皮泥,ru房和屁股都垮下去,穿着白褂子,透出长长地母猪似的ru 头,身上赘ròu一层一层又一层,像泥浆怪物,更想电视里的相扑手。
那张脸更不用说,黑黄黑黄好似涂一层厚蜡,简直惨不忍睹,沟沟壑壑交错贯通,像是被人一刀一刀刻上去,动一动能把过路飞虫夹死。说起话来整个院子都要震三震,一口黄牙一对外翻的厚嘴唇,里头还夹着绿油油菜叶,唧唧呱呱口水飞溅。
最可笑是他丈夫说,你睡了我的女人又抢了我的儿子,才给三万块,你以为我们是穷叫花子?要一亿,老子要一亿!
她还在一旁点头附和,末了骂他好没良心。
他当天夜里做恶梦,梦里他竟抱着那注水猪ròu似的女人翻红浪,他还一声一声喊她“婉渔”,双双脉脉含情,照着她黑黄的牙就那么亲下去,一瞬间醒了,老天,吓出一身冷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定一定神,接着一股气上窜,记忆中多少良辰美景都与婉渔有关,甚至至今仍在周边女子身上寻找似曾相识的眉眼。一时间全叫她——那老得不像人的东西毁了。
他和婉渔——只要想一想婉渔这两个字就觉胃中翻滚,噩梦缠身。
还说要一亿,傻得可怜,送一亿冥币就行!
程景行听完了故事,也无太大触动,只是觉着可笑,就为芝麻小事杀人性命,他父母也是傻兮兮来找死。背着雷公爷暗自庆幸,被母亲抱走确实是万幸,不然,想象不出程景行,不,也许是程富贵程二毛在城市边缘讨生活的情景。
可怕,可怕。
说到底,没有钱最可怕。
两父子都不开口,一个人一个心境。而程谨言,大约是不敢去想谢婉渔的,想起来,恐怕心脏病发直接归西。
过许久,程谨言才发话,“你走罢,不要再来。”
程景行点点头,并不婉言恳求,“父亲保重身体。”
最终听他忏悔,“成败天定,不由人。”
天啊天,真可怜,事事都要怪苍天,难怪老天爷这些年一直黑着脸,时不时浓烟滚滚,气极了还吐些酸水,把乐山大佛都腐蚀。
他对往事十分无感,在车上小歇一会,四个小时车程很快过去,叫司机直接开去医院,门口已经有人热络来迎,“程先生,您要我们找的人就在四楼,外科,十七号房。”
那人二十五上下,为了大老板今天特地穿了西装来,弯腰领着他上去,还问来汐川准备去哪玩云云,都没得答应,乖乖闭嘴。
这医院十分老旧,地板还是水泥面,连地砖都不铺。俄式的筒子楼,走道两头才有些许微光,中间暗的很,一盏灯亮一盏灯不亮,几乎看不清人脸。
程景行往十七号病房里头看去,八个人的大间,林成志躺在最里面,旁边围着老婆儿子,还有个拿着小本写记录的年轻记者。
怎么看都没有林未央的影子,他回过头,瞪着小青年说:“人呢?不是说在这吗?”
那青年十分懊恼,也在左右搜寻,还纳闷,“刚刚还在这……”手一指,指着阴暗处说,“那不就是嘛,长得跟照片上一摸一样的,错不了。”
程景行这才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墙边倚着熟悉身影,她一只脚蹬在墙壁上,身子也靠着,双手环胸,昏暗的光线只到达她藏蓝色外套,那一张脸埋在晦涩的黑暗中,是又不是,难认清。
他走过去,试探地喊:“林未央?”
她不应,他便一把将她拉过来,那一双乌溜溜满坏水的眼睛,不是她是谁?
只是剪短了头发,海藻似的长发变到只到耳垂长,有点像诺诺,更像个毛头小伙,真是丑得惊人。
那样好的头发就这么剪了,他都替她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