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学则是各方面都沾了一点,不属于各方,更像是杂家,讲仁义高于利,又讲仁义基于利。
这些大同世界是诸子百家在血腥现实面前,总结出的政治的总体设计和战略目标。
胡濙感慨万千的说道:“所以,孔子、荀子、孟子、老子、墨子、文子、韩非子、商鞅对百姓流离,天下苦难,无不有一种追求,那就期盼圣人出,而天下治。”
“他们怒骂战国时的所有诸侯为率兽食人之辈。”
朱祁钰明白胡濙的意思,大同世界是思想家们的龙旗大纛,他们扛着龙旗大纛,批判君主,针砭时事,这是一种朝廷的自我调节。
诸多大同世界的理论,是一种精神和舆论制约。
在诸子百家的叙事之中,所描绘的圣主、圣王、盛世成了一面镜子,置于君主之旁,成为一种无形的理论制约。
这种理论上的制约,和六科给事中行封驳事,制度上的制约,都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这种自我调节,正在逐渐失效。
朱祁钰摇头说道:“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许多人避实就虚,空谈大同,而不行大同之法,高举大同,却为一家之私利狺狺狂吠,毫无德行可言。”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苏平、苏正居然拿着为大明出生入死的夜不收获救消息,卖给了瓦剌的奸细,只为了区区三百两银子。
苏平、苏正皆为儒生,他们也是在举着大同世界的龙旗大纛,对皇帝口诛笔伐,说皇帝穷兵黩武。
他们真的关心百姓吗?不是,但是他们不过是为名,为利罢了。
大明出了问题。
胡濙说道这里的时候,表情戚戚,他无奈的说道:“天下并无圣人,陛下秉持公器,群臣如九窍,各司其职,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所以劝谏是必然的。”
“这种劝谏往往是失效的,比如稽戾王不顾英国公张辅、兵部尚书邝埜等文臣武将的集体反对,执意亲征。”
“唉。”
在场的众人,无不叹息。
土木堡之变是鼎盛大明的一道深深的疤痕,即便是它愈合了,但是他带来的历史教训却是影响深远。
胡濙无奈的说道:“君主凌驾万物之上,士大夫行劝谏之事,往往拿不准主意,所以都会送到礼部,先把把关,这也是规矩之一。”
“凤阳诗社坏了规矩,朝中禁谈南迁、议和,他们摇唇鼓舌,制造风力,被陛下斩首,也是应当。”
苏平和苏正是因为把消息卖给了瓦剌的奸细,才被送去的解刳院。
朱祁钰十分郑重的点头说道:“进谏、纳谏,本君圣臣贤之良事,现在却成了朝中党争的工具,朕十分的痛心。”
胡濙十分认同的说道:“陛下,当初商鞅见秦孝公,秦孝公也不愿意采纳商鞅之法,就更法之事,甘龙、杜挚、公子虔与商鞅各持一说,数日之后,秦孝公才觉得商鞅之法更妥善。”
“梁惠王和齐宣王并不喜欢孟子的仁政说,但他们还是不厌其烦地向孟子求教治国之术。”
“进谏与纳谏,无论哪家哪派都在提倡,进谏和纳谏便成为了公认的至德,并以此作为衡量贤主忠臣。”
“陛下,儒家走进死胡同了。”
儒家的经典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于谦、胡濙、丘濬、襄王、李宾言、徐有贞等等,不约而同的去其他诸子百家中,寻求解决之道。
于谦经常引用老子学说,讲外王内圣,讲百年树人,讲国家之制。
胡濙自认无德,直接说儒家走进了死胡同,再不变,大明亡于腐。
丘濬主张仁义基于利,襄王主张利柄轻重论,李宾言心怀宇宙,仰望星空,观望自然之道,总结了六等秩和四时之序。
徐有贞和陈镒,更像是墨者而不是儒者,他们对车驾被穷民苦力所坏,不以为意。
两个抠脚大汉,为了惓惓以生灵为念,跋涉涉水,不讲斯文礼仪只讲工效。
正如朱祁钰所言,大明的儒教礼法出了问题,伴随着土木堡之变的大痛苦,必然有着大明朝的自己的大思辨。
中原王朝的大思辨,和西方的文艺复兴大约性质相同。
只不过中原王朝的大思辨,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已经把大思辨认定为常事了而已。
朱祁钰明白了胡濙的意思,点头说道:“多一个选择,多一个道路,多一个参考,多一个角度,方能政通人和,有治平之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