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三章 正天下之不正,合天下之不一

于谦看着天边的云彩,不悲不喜的说道:“臣曾经听闻过一个故事,臣还专门找礼部尚书胡濙,求证过这个故事的真伪,确认为真。”

跟皇帝讲话,不讲真话就不要说话,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于谦继续说道:“永乐七年,太宗文皇帝北伐,陕西一农夫于泥河滨得玉玺,其文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朱祁玉哑然的说道:“传国玉玺?是朕知道的那个和氏璧改的传国玉玺吗?”

脱脱不花献出的是大元宝玺,并非自秦代代代相传的传国玉玺。

民间传曰:得玉玺者得天下也。

当年江东勐虎孙坚获得了这枚玉玺,就闹得血雨腥风,交恶无数。

而后袁术得到了这枚传国玉玺,僭越称帝,离心离德,最后落得众叛亲离,呕血而死。

传国玉玺的出现,往往伴随着腥风血雨,得之则象征其受命于天,失之则表现其气数已尽。

于谦的手指在凭栏上敲击着,有些出神的说道:“是,玉制色白微青,螭纽,缺一角以金补,陕西巡抚不敢怠慢,连夜将玉玺送入京师。”

“胡尚书见到了那枚玉玺,坚称那枚玉玺是假的,理由有三。”

“一、篆文与《辍耕录》等书摹载鱼鸟篆文不同,说是玉玺上的八个字,与秦时的篆文不同,胡尚书在礼法这块是无出其右的,自然对秦小篆有深入的研究。”

“二、旁刻魏录者不类,汉献帝被迫禅让,曹丕称帝,让人在传国玉玺上刻上了大魏受汉传国玺,以示禅让和正统,在陕西发现的这枚玉玺上并无此句。”

“三、则是胡尚书知道这传国玉玺究竟去了哪里,元末宰相、修了辽金宋三史的脱脱帖木儿,酷爱磨玺,喜欢把玉玺磨平了,刻上自己的名字,传国玉玺就被磨平了。”

朱祁玉一愣,这元末宰相脱脱的爱好有些奇怪,不过想起乾隆乾小四酷爱给名画盖章,这磨玺的癖好,也不足为奇了。

“原来如此。”朱祁玉当然知道,这玩意儿很难是真的,与其说陕西农民在田地里发现了传国玉玺,朱祁玉更相信脱脱这个完蛋玩意儿把它磨平了。

这种献祥瑞的方式,大概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陕西上下制造了这种祥瑞的热点新闻,太宗文皇帝只需要就坡下驴,就可得到一个受命于天,皇位正统的名头。

毕竟太宗文皇帝的皇位,是起兵造反,靖难篡来的。

胡濙自始至终就是谁在宝座上就支持谁,乃是无德礼部尚书,大明投献第一人,从建文朝一直投献到了景泰朝,六十年风风雨雨,胡濙始终屹立不倒。

胡濙居然阻止了这场证明朱棣皇位合法性的闹剧。

朱祁玉怀着几分探究的神情看着于谦,等待着于谦的下文。

于谦看着陛下理解了他要说什么,才继续说道:“就跟这泰山封禅类似,用一枚玉玺去证明受命于天,就像办一场盛大的祭祀,让老天爷知道功绩的泰山封禅一样。”

“本身就是很可笑。”

“胡尚书当时跟文皇帝说:我朝高皇帝自制一代之玺,文各有义,随事而施,真足以为一代受命之符,而垂法万世,何藉此玺哉!”

“我大明自有法统,何须借着这个不知道真假的玉玺去证明呢?”

“文皇帝觉得胡濙所有理,那么祥瑞玉玺就被扔进了内承运库里,应该还在落灰,没人敢拿那东西出来卖钱。”

朱祁玉连连摆手说道:“不不不,于少保此大谬!”

“稽戾王的正统之宝,都被孙继宗给偷了一枚出去,谁知道那祥瑞玉玺有没有被人给偷了去卖钱!”

“啊?…哈哈哈。”于谦的表情由惊讶到会心一笑,再到长笑不已。

整个泰山南天门观景台上,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当年南衙僭朝造反,孙忠和孙继宗居然拿出一枚正统之宝,号称要为皇帝报仇清君侧,而且经过有司鉴定,那枚正统之宝居然是真的!

在正统年间,发生什么事,都不算是稀奇古怪。

于谦继续解释道:“胡尚书之所以能够说服文皇帝,放弃这祥瑞戏码,而文皇帝认为胡尚书在理的原因,其实归根到底,就是八个字,政斯之物,于义未当。”

“胡尚书还对文皇帝说:秦传国玉玺消失已经很久了,今天和宋朝时、元朝时所得的玉玺,应当都是后世照着秦朝玉玺打造故意假冒的”

“天下人巧争力取这假货,觉得得到了这所谓的玉玺,就证明了受命于天。”

“可是受命于天本身,就不是受命于一块石头上、玉玺上,而是受命给德行啊。”

“所以宋元皇帝,求不到受命于天的玉玺,就命人彷造,得到之后,君臣喜形于色,昭告天下,夸夸其谈,却不知道他们这么做,却是贻笑千古,让人嗤笑。”

朱祁玉认真的品味了下胡濙劝谏的这段逻辑,不得不佩服。

胡濙不愧是礼部尚书!

他的逻辑很完整,而且还极度的政治正确,顺便拍马屁把朱棣拍的头晕眼花。

这胡尚书,是个拍马屁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