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纶当然想回京师,但是他浮浮沉沉这么些年,对自己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入京是给家人招惹祸患,岁数大了,也挪不了几步,还不如踏踏实实的做点事儿,不求青史留芳,只求自己心安理得,对得起一身官服。
朱祁钰了然,裴纶没打算在山东做土皇帝,上一个在山东做皇帝的土皇帝孔府,骨灰都已经被皇帝给扬了。
“朕有一事不明,还请裴爱卿解惑。”朱祁钰站在雨荷厅的凭栏上继续说道:“朕入山东以来,缇骑四散而出,缇骑回禀,这山东地面没有青稻钱。这等咄咄怪事,着实奇怪。”
朱祁钰曾经在盐铁会议上,定性过青稻钱的标准,那就是利息超过了一成,为青稻钱,并且不许青稻钱的出现。
但是这驴打滚的青稻钱,哪有那么容易禁绝?
上有政策,下面就有应对之法,这青稻钱一直顽强的活着。
但是到了山东,这青稻钱,尤其是在乡野却是一点都看不到。
咄咄怪事。
裴纶心中了然,果然如此,陛下虽然不驻跸,但是缇骑、墩台远侯,体察民情之事,可没少做!
幸好,山东表现优异,没有了孔府的山东,并没有有让陛下失望。
“臣最开始也疑虑,后来才明白,这主要是因为没了响马。”裴纶研究过很久,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青稻钱利钱大多数都超过了一倍,趁着黄青不接的时候,肆意朘剥。
如果借贷之人不还,这山中的响马、城中的帮派,可不会饶了借贷之人,暴力催收,破门灭户之事,屡见不鲜。
但是自从裴纶借着密州市舶司京军的大树乘凉,将山东地面上的响马清缴一空,无数城中帮派蛰伏,这青稻钱没了催收之人,这青稻钱自然是消失不见了。
如此厚利,暴力催收是寻常之事,没了响马,城里的大善人们无法用刀逼着催收,这青稻钱借了出去,只能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就有这么两个村寨,看着响马没了,借了青稻钱,却是不肯归还,还把前去催收之人倒吊起来巡街,幸好没闹出人命来,否则不知如何收场,这件事最后是村寨只归还本钱了结。
朱祁钰这才恍然,钱庄借贷,帮派、响马催收,缺少了帮派响马的助力,钱庄收不回借贷本息,无利之事,自然无人在做。
一阵凉风出来,风雨忽至,雨落在荷叶之上如珍珠落玉盘,湖上一片烟雨朦胧。
果然如冉思娘所料,下雨了。
“裴爱卿做的很不错。”朱祁钰对裴纶在山东的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肯定,而且裴纶做的确实很好。
裴纶诚惶诚恐的说道:“密州市舶司有京军驻扎,臣在山东所做作为,皆仰赖陛下圣德,臣微末之功,岂敢称善。”
裴纶的确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密州市舶司京军驻扎,整个山东官道驿路,都归密州市舶司京军主持防务,这响马打家劫舍,拦路抢劫,密州市舶司巡察司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是靠着大树乘凉,能把事情做好,裴纶也是大功一件。
“兴安,取头功牌来。”朱祁钰就站在荷花厅前。
裴纶办英烈公祠,是真心实意,并非为了讨皇帝开心,也不是为了求自己的官身再上一个台阶。
山东地面,被裴纶管理的井井有条,裴纶的工作做的极好,安土牧民,有贤有德。
对于这样的人,朱祁钰从来不薄待。
裴纶受这枚头功牌,受之无愧,名至实归。
“谢陛下恩赏!”裴纶瞪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料到,居然有头功牌一枚,这是陛下对他的肯定,同样也是大明给他的功勋章。
裴纶压根没有谦让,直接跪下谢恩。
“陛下,这是大明湖畔的特产荷花茶。”裴纶引着众人来到了雨荷厅,请皇帝品茶。
一淡妆女子正在抚琴,琴台旁,香烟袅袅,此女子生的端庄秀丽、姿容秀美,柳眉风眼,樱口朱唇,一颦一笑有百般风情。
这品茶品的别有风情。
冉思娘对大明湖畔的景色,赞不绝口,直到看到了这女子,嘴角抽动了下。
这妖艳贱货,定是来勾搭皇帝的!
冉思娘原本有些慵懒的神情,立刻变得锐利了起来,泰安宫统一战线总指挥汪皇后,在临行前细细交代过她,一定要防止宫外的妖媚女子,勾搭陛下。
冉思娘睥睨的看了一眼这女子,心中暗暗思量,却听到了夫君的话。
朱祁钰对着裴纶摇头说道:“朕不食宫外水食,裴爱卿不在京师,不知此事。”
即便是大宴赐席,在皇宫内设宴,朱祁钰行九爵之礼,都是滴水不沾。
看似有点矫情,但这是一个皇帝的自我修养。
保护好自己的人身安全,是对泰安宫上下负责,同样是对大明臣工负责,也是对大明亿兆百姓负责。
“臣该死!”裴纶不在京师,他真的不知道有这等规矩,吓得哗啦一下跪在地上,颤抖不已,这是刺王杀驾,灭九族的大祸。
朱祁钰摇头说道:“不知者无罪,起来吧。”
“谢陛下隆恩。”裴纶这次接驾真的是出了一身的汗,这心情可谓是七上八下,前脚得了头功牌,后脚就差点斧钺加身。
但是这不接驾,他无法解开陛下对山东的心结,他无法面对山东父老乡亲。
朱祁行走在大明湖畔,至于那名抚琴女子,他并没有多看一眼,这显然是山东地方官员,准备好送给皇帝的礼物。
这喝喝茶,赏赏景,吟诗做画,抚琴弈棋,赏荷观雨,其乐陶陶,一来二去,免不了成就一段佳话,成为朱祁钰真的是亡国之君微不足道的注脚之一。
可惜了,朱祁钰连雨荷厅都没进,抚琴女子见陛下走远,琴声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