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疑惑的问道:“这番都指挥马云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如同猫抓耗子一样,要戏弄这些倭船?”
于谦想了想说道:“陛下,实战不易啊,大明水师复建,这好不容易一次实战,自然是要物尽其用了,否则不是浪费掉了贼人的赤诚之心?”
朱祁钰了然,笑着说道:“原来如此,很好嘛,不浪费是个好习惯,于少保说话,也真是越来越风趣了。”
“陛下谬赞。”于谦倒是颇为谦虚的看着海面。
相传在古时候,宝剑出炉都是要见见血的,才会锋利无比,比如干将莫邪,比如湛卢。
这大明两艘宝船下水,自然也是要见见血的,而倭寇、海盗再合适不过了。
大明水师就是陛下的剑,这剑见了血,自然就会锋利起来。
“舒服了,舒服了。”朱祁钰看着海面上追击着倭船而去的大明水师,离开了千里镜。
还有什么比看到敌人狼狈逃窜还要开心的事吗?
朱祁钰笑了两声,面色一顿说道:“对了,不是说有民变要配合孙显宗吗?人呢?这孙显宗带着的万人队都快死没了,怎么没看到民变的人影呢?”
“正要禀报陛下。”魏国公徐承宗赶忙上前说道:“大概是没有民变了,缇骑军备,人见胆寒,这给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才是啊。”
徐承宗的意思是:大明的势要豪右、巨商富贾以及说要一起举大事的缙绅们,爽约了,鸽了孙显宗的约…
孙显宗碰到了一群乐子人。
孙显宗在海上,天高海阔,即便是战败,还有可能逃跑,可是地上配合民乱的宗族们,可是一个都跑不了。
会盟的时候,说的好好的,一起上,结果只有孙显宗到了。
朱祁钰听到这消息,面色倒是有些失望,他思忖片刻才说道:“他们不来,朕就不去找他们了?顶多满门抄斩,变成诛首恶、籍家、家眷流放。”
“卢忠,带缇骑按名单羁押,查补后,一并斩首示众。”
朱祁钰来南衙募集善款,能让这群不臣之心的家伙跑掉?
于谦欲言又止,止欲又言,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这仁恕,他不知道该怎么劝。
帝制之下的忠君二字,是一种极度的政治正确,而且是维持朝廷稳固的必要价值观。
就于谦了解到的情况,这些怀着不臣之心的家伙,会盟举大事的人里面,成分也是颇为复杂,也不都是心心念念盼着陛下龙驭上宾的。
参与其中之人,有部分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看到有热闹,凑了过去;
有抱着给陛下捣捣乱的心态,事成与不成无所谓,主要是给陛下填堵;
有抱着搏一搏万一真的把皇帝给杀了的心态,涉事不深、重在参与;
有抱着不成功便成仁,势要杀掉皇帝的心态,组织参与、秘密策划。
看个热闹也该死吗?于谦其实想劝劝陛下,可是,这个刺王杀驾的热闹,真的不能凑。
于谦救不了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倘若是这看热闹的人,真的无聊,去各种妓馆里,和那些个娼妓们弹琴唱曲,要不去书寓,讨论下天地阴阳大乐赋这种高雅之事,不更加身心愉悦吗?
于谦也懒得劝,这种事和整顿吏治一样,只有一个字,杀。
杀的多了,自然就怕了。
大明太祖高皇帝,这招虽然暴戾,但是管用。
朱祁钰眼睛微眯,然后眉头紧蹙的再次凑到了千里镜里,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旗子,是唐兴的牙旗。
唐兴是不视事的皇亲国戚,给官俸为锦衣卫指挥使,不视事,但是一应礼制俱在。
红底黑字唐字牙旗,在海风之中飞舞翻卷着,的确是唐兴的牙旗。
这近三尺的朱红色牙旗,挂在一条单桅飞翼船上,在海上跟飞一样,划过了海面,奔着金山外的码头而去。
飞翼船上站着一个很有精神的男子,还有一个妖艳女子。
“李巡抚,那是唐指挥吧。”朱祁钰不确信的说道。
李宾言自然也看到了唐兴的身影,确信的说道:“是他。”
“命是真的大。”朱祁钰不得不感叹,在大明火炮齐鸣,倭寇、海盗、逆贼内讧夺路而逃的乱军之中,唐兴顺利的活了下来,而且还架着一条单桅的飞翼船,怡然自得的挂着牙旗,回到了金山卫。
这命真的很硬。
“他还押着一个人?”朱祁钰再次问道。
“是,五花大绑,是缇骑的缚术。”卢忠确信的说道,这缚术可是他的拿手绝活,也是缇骑们操练的技艺,显而易见,唐兴很擅长此道,在成为国丈之前,唐兴也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朱祁钰看着海面上战事已定,笑着说道:“走,都去去看看。”
唐兴将飞翼船降下了风帆,缓缓靠岸固定好绞索,两只手抓着俘虏一举,便扛在了肩上,他大马金刀的走下了飞翼船,还伸出手,让今参局搭把手。
今参局看着那只在夕阳下镀着一层金光的手,只觉一阵燥热,身子有些软,抓着那只手,下了飞翼船。
那些个日夜标榜自己是诗书之家的倭国儒门,总是以礼仪著称,可是这一个伸手的动作,却让今参局真正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神圣,比那些繁文缛节更加神圣。
那是她惨淡,漆黑无比的人生中的一道光。
唐兴是皇亲国戚,但他是外戚,半路出家,也不是贵族。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今参局抓着唐兴的手不舍得松开,两腮砣红,低声糯糯的问道。
唐兴笑着说道:“你本是倭国御令,锦衣玉食,安康喜乐,跟了我反而天天出生入死的。”
今参局抿了抿嘴唇,极为坚定的说道:“我在银阁寺,既不安康,也不喜乐。反而是跟了你,死,也是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