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兴安和于谦都清楚的知道,陛下的这幅画里所说的豺狼虎豹,吃尽血肉,要骂的并不是杭州知府,要骂的也并非松江府尹。
陛下要骂的不是具体的某个人,而是层层压榨的朘剥。
次日的清晨,于谦早早就到了御书房恭候陛下,手里还拿着一本奏疏和一卷贪腐案的卷宗。
“参见陛下,陛下圣躬安否?”于谦俯首行礼。
朱祁钰笑着说道:“朕安,赐座。”
“臣今日来,是为陛下昨日所作之画而来。”于谦直接开门见山,把自己的奏疏和卷宗递给了兴安说道:“卷宗是景泰五年,江南稽查贪腐案,金华府推官徐麒耀贪腐案。”
景泰五年,左鼎手、练纲口的练纲和左鼎来到了南衙,查贪官污吏四百余人,朝野震动。
而后练纲和左鼎再次前往了四川,主持了戥头案的稽查,连朝中的正三品大员,户部左侍郎,继承户部尚书的张凤,都被拉下了马。
都察院的科道言官,也是大皇帝的水猴子之一,在只手遮天总宪贺章手中,都察院越来越有清朗之色了。
贺章真的只有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葬送在了塞外,而泄露了大明军动向的鸿胪寺卿杨善,最终被皇帝斩首示众。
朱祁钰打开了案卷,里面是徐麒耀的罪状。
徐麒耀是正统七年的进士及第,二甲三十六名,乃是河北固安人,当年被授予了刑科给事中,而后知滨海县事,随后不出三年迁金华府推官。
为官十余载,徐麒耀共计贪腐收受贿赂超过了四十六次,贪腐高达一百二十万两白银。
这笔巨款,大约能养于少保的九重堂一千三百三十年,也就是到西历公元2790年。
徐麒耀在金华府豢养的小妾就超过了一百四十余位,其中还有一对母女。
徐麒耀还对这对母女的榻上事,进行了一番对比。
徐麒耀这个人很有特点,喜欢钱也喜欢女人,只给一样,他还不办事,两样都给够了,他才高兴,他高兴了,事儿就好办了。
在卷宗之中,记录了一份让朱祁钰看完瞠目结舌的‘教子篇’。
教子篇可谓是官场的金科玉律。
“他真的是观点鲜明坦率朴实,语言精炼警句迭出,振聋发聩的一派胡言啊!”朱祁钰看完了教子篇,叹为观止的说道。
许麒麟教子篇之中,共有金科玉律七条。
第一条:对与错,对自己有利则为对,对自己有害则为错。若是无法分辨,利于顶头上司则对。
第二条:真与假,学会说谎、善于说谎、习惯说谎,妓与官无二致,皆以言惑天下,官字两个口,欺上又瞒下。
第三条:少思少虑少念,不学无术,眼盲心瞎。遇世间不平事而觉不平者,意难平则坎坷蹉跎;遇世间不平事而不觉者,念通达则官运亨通。
第四条: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对上利则平步青云,对下利则固若金汤,利自当头,千里做官只为财。
第五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着眼当下鼠目寸光,方为官本务。王道乐土,与己何干?欲食肉,就要目光短浅,不思长策,合则为群,不合则寡。
第六条:溜须拍马,升迁考评唯有上官。这溜须拍马讲究的就是一个巧,务必切合心意,神乐仙都千万妓,嫁得名流又几何?
第七条:变则通,通则久,变通变通,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审时度势,因时而定,宽严一念间,权钱相辉映。
朱祁钰沉默的看着手中的卷宗,这才是真正的家书,耳提面命的教儿子到底如何做官。
于谦喝了口茶,看着陛下阴晴不定的表情,满是笑容。
这七条金科玉律就是大明这个最大的名利场的生存之道,于谦其实早就懂了这个道理。
于谦是官宦世家,他的曾祖父在元代坐到了湖南宣慰使,大约等于大明朝的湖广布政使,于谦的祖父在洪武年间出仕,任工部主事。
于谦的发妻董氏,是翰林院庶吉士、永丰知县董镛的女儿。
虽然于谦的父亲未曾出仕,但是于谦很小就明白这个名利场的门门道道了。
徐麒耀教子篇七条,字字珠玑。
“于少保可曾后悔过,当初殿试时,在奉天殿,面刺太宗文皇帝之过的举动?”朱祁钰忽然问起了永乐十九年的旧事。
永乐十九年,大明刚刚正式迁都,十三年营建的京师终于落地,朱棣心情极佳。
而这个时候,进京赶考的于谦,给朱棣狠狠的添了堵。
于谦在会试中一举夺魁,中了会元,到了殿试的时候,于谦‘以策语伤时’,对永乐年间的朝政进行了一番针砭,朱棣不喜,最后只给了于谦一个三甲第九十二名。
于谦愣了愣,那都是永乐十九年的事儿了,至今已经三十六年的时间了。
他满是回忆的说道:“那时候年轻气盛,刚从书堆里挣扎出来,多少有些书卷气,不懂太宗文皇帝的苦,胡言乱语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