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动着老槐树的树叶,沙沙作响。
朱祁钰手里握着马鞭,语气里带着一些波澜和若有若无的怒气继续说道:“杨铁十三岁的时候,杨老爹死了,在田里干活的时候,倒了,这一倒便再没起来。”
“大哥杨金就去杨老爷家里借钱,想把父亲给葬了,入土为安。”
“要不说高昌的大地主杨老爷,是个大善人咧,要不说穷生恶计,富生良心呢。”
“这钱,杨大善人,就真的借了,大善人看不得这等受苦的场面啊。”
“只不过杨金还不起了。”
“从杨金的爷爷辈儿算起,杨铁他们一家一直在断断续续欠杨老爷家里钱,人死债不烂,父债子还。”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杨金、杨银被卖到了不知道哪里的工坊做了包身工,杨春和杨夏,被卖到了松江府旧院做了娼妓。”
“一家六口,就剩下了杨铁一人。”
“杨铁再没见过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
陈宗卿最先按捺不住,猛地站了起来,愤怒无比的说道:“啊!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啊!”
陈宗卿作为正经的进士,此时此刻的他眼里甚至带着泪。
他词穷了,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只感觉自己被怒火给点着了一样。
他整日里被松江府的百姓们称呼为青天大老爷,他勤勤恳恳,自然也担起了这样的称呼,收到万民伞的时候,他虽然看似波澜不惊,但也是欢喜的。
而此刻,他只有恼羞成怒!
什么青天大老爷!什么万民伞!什么父母官!
都是狗屁!
朱祁钰伸手示意陈宗卿坐下,紧紧握着手中的马鞭,用力的盯着杨铁家那破败无比的土坯房,继续说道:“杨铁十五了,这该娶媳妇了,杨铁爹没了,哥哥、姐姐也被卖了。”
“杨铁就去杨老爷家里借钱,杨老爷又借了。”
“要不说,杨老爷就是大善人呢?这不,杨铁今天就去娶亲了。”
杨铁黝黑的脸出现在了村口,他就去邻村迎亲,自然没几步路的距离,姑娘穿着一身褪色但是没有补丁的衣服,盖着一个红盖头。
杨铁显然颇为兴奋,脸上居然有一丝的红晕。
朱祁钰看着村口的热闹说道:“杨铁能娶亲,还是因为和高昌杨老爷家是本家,杨老爷肯借钱。”
“这娶亲要大约二十二枚银钱的三媒六聘,杨铁一个庄稼汉,哪里能凑得出这么多的钱来?”
“要不说,杨老爷是大善人呢?”
穷不过三代,因为压根没有第四代。
陈宗卿两拳紧握,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他已经快要疯了。
这个时候,一伙穿着棉布短衫的人出现在了村头,四个壮汉抬着一顶竹轿,竹轿上有个干瘪的年轻人。
朱祁钰要来这海潮村,自然是了解清楚了,能在这乡间地头摆出这种排场,自然只有杨大善人的儿子了。
他看着那干瘪的身影说道:“那是杨大善人的儿子,杨小善人。”
“这小善人,染上了福禄三宝,福禄三宝,享之,福禄不断,所以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杨铁似乎没想到杨小善人也能来,赶忙迎了过去,还把杨小善人给扶下了轿撵。
杨铁此时红光满面,仿佛杨小善人来参加他的婚礼,就是天大的脸面。
酒席开始了。
杨小善人眼神不大好,眯着眼看着老槐树下的众人,看到了众人的穿衣打扮,就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也就没有招惹,在一声声的恭维中,杨小善人入了席。
这杨铁给了聘礼就已经把钱花完了,也就摆了三桌的酒席,粗茶淡饭,但杨铁显然很高兴,喝着酒糟,脸上都是欢喜雀跃。
这杨小善人显然心思不再酒席上,也不吃席,眼神一直往屋里瞟,没过多久,街坊邻居们都散了,这也到了入洞房的时候。
杨小善人脸上兴奋无比,带着四个壮硕的轿夫,就冲进了这新房之内,杨铁也赶忙进去。
“闹新房了。”杨小善人提着裤管,弯着腰,像只鸭子一样的跑进了正房里。
朱祁钰站起身来,向着院落里走去,还没近前,就听到了一阵阵不堪入耳的嬉闹声。
朱祁钰站定,卢忠一脚把门踹开。
杨铁被两个壮硕的轿夫摁在地上,满脸是土,脸上的神情颇为迷茫。
新娘被两个轿夫摁在了床上,杨小善人正在宽衣解带,满脸的兴奋!
想来也是,那些娼馆里的伶人,哪有这良家好玩?
“特娘的,你们是谁!”杨小善人显然没想到,坐在老槐树下乘凉的一众人,会突然闯了进来。
新娘那洗褪色的衣服被扒了,只剩下了里衣。
新娘在床上哭,还被塞住了嘴,新郎杨铁被摁在地上,有种麻木不仁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