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九皇子,是在六年前,我十岁,他十三岁。
乾国突向秦国起兵,秦王于朝堂上悬挂帅印,问何人出战,可怜满朝文武,全都唯唯诺诺,缩足不前。就在那时,第九皇子走上殿堂,摘了帅印,高声道:“儿臣愿往。”
一举天下惊。
因此,当他率领大军出发时,帝都人人去送。我夹在街旁看热闹的长龙里,与姐姐一起瞻仰皇族风采。
我本以为他英姿飒慡,高大威猛一如庙里的罗汉金刚,谁知,看见的却是一个非常文弱的少年。
我永远记得,那是盛夏,天气非常炎热,阳光照耀在盔甲上,一片明晃晃的白。而他端坐在马背上,发极黑,脸极白,五官秀气的像是女孩儿,一双眼睛漠然地注视着前方,竟让我觉得莫名悲凉。
回去后,姐姐以袖抹泪,泣道:“可怜我泱泱秦国,竟要这样一个荏弱孩童去抵挡敌国百万大军!”
姐姐不看好他,文武百官不看好他,邻国也都不看好他。尚未及冠的九皇子,就那样在一片质疑声中带着他的二十万兵马,孤立无援地赶赴血雨腥风的北疆沙场。
八个月后,冬雪消融,廊前地上冒出第一株糙时,姐姐冲进庭院,连风氅都来不及脱,便一把抱住我欢呼道:“胜……了!胜了胜了胜了!”
她的鼻子被冻得红红的,眸中水汽弥漫,眼泪带着喜悦哗啦啦地流下来--据闻秦冉亲提长枪,割下敌军统帅首级,宣告了这场卫国之战终以秦国的大胜而结束。
十四岁的将军骑马归来,王城掌声轰鸣。
姐姐用三天三夜采集七彩琼花制成花环,朝他掷去,却因力度不够未近他身便已先落地。但她毫不气馁,笑笑道:“没关系,这次不中,将来还有机会,总有一次能中的。”
自那日起,她便开始练箭,然而没等她练成,警钟又鸣,夷族来犯,九皇子匆匆脱下战甲,又匆匆穿上,军马铁蹄方卸,又重新套上,疲惫不堪的士兵们,再上战场。
姐姐整晚没有睡着,望着窗外的天,看到它发了白。她对我道:“玳玳,我好害怕。”
“姐姐怕九皇子这次如果输了,夷族攻进来,咱们就没有饭吃了么?”十一岁的我,对于战争的唯一定义只在于没有饭吃。
姐姐摇了摇头,用很慢的声音说:“不。我是怕万千百姓,八方国土,这么多的人,这么大的地,这么重的担子,全压在他一个人身上,我怕他承受不住。”
我似懂非懂,依稀察觉到姐姐想的和别的大人们都不一样,对她来说,秦冉是比秦国更重要的存在。
四个月后,秦冉再创佳绩--俘敌军三万,逐敌族于国疆百里之外。王军得胜班师归来时,秦王亲自接迎,一时风光天下无双。
姐姐再次朝他丢花环,这一次,终于被她投中,堪勘套住了秦冉的马,他顺着视线侧头回望,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集,九皇子朝她颔一颔首,姐姐慌忙将头垂下,双颊羞得通红。
是夜,姐姐坐在灯下冥思,我唤她不应,只得自己玩。适时正逢婶婶教我刺绣,姐姐看见了眼睛一亮,跳起道:“有了!”
“有什么?”
姐姐冲我眨眼,笑的神秘,“我要准备一份大大的礼物。”
“送谁?”
“他。”姐姐的睫毛垂了下去,又轻轻抬起,眸光流转,柔意无限。我之才惊觉:“姐姐你喜欢九皇子啊?”
姐姐咬唇,“嗯”了一声。
“可是……”虽然年纪尚幼,但我还是知道门当户对一说的,“他是皇子,而我们只是平民啊。更何况他以后若成了我们的大王,就会有妃子无数,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吗?”
姐姐目光明亮,于清透中显出坚定与执着来,“世人看他,看见的是他皇族的姓氏、尊贵的衣袍,而我看他,看见的却是他的勇敢、睿智,与寂寞。”说到这里,她的眸色暗了下去,低声道,“冉君……好可怜。我真想握他的手,看他的眼睛,跟他说话,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他。”
怎么看都只是一厢情愿吧?我忍不住刻薄地想,秦冉身边那么多人呢,他也有父母兄弟亲友下属,哪会寂寞?又怎会缺人陪伴?再加上他连连打胜仗,帝都的女孩儿全都崇拜他,想嫁给他,姐姐也只不过其中最普通的一个罢了。她甚至还不漂亮。
可她却有一双非常灵巧的手。
她用那双独一无二的手,绣出了一幅妙绝天下的画。那幅画展开来是一卷“秦军出征图”,描绘了秦冉伐乾率领大军走出帝都时的场景,色彩明丽,神情逼真,但合上后又是一件披风,勒颈处是城门,系结处是铜环,被风一吹,画上人物此起彼伏,仿佛就要从衣上走出来一般。用时三年,呈于宫中时,满朝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