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可笑的念头,可笑到让人忍不住微微发抖,希露亚不得不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把有些干涩的目光重新转向窗外。
窗外是一片密集的森林,巨大的雪松在积雪覆盖下如同一片片连绵起伏的山峦,这是在西部大陆所完全无法见到的景象,十分壮观。几只样子奇特的动物在马车经过时从林子里蹿出,警惕地瞪着眼睛一路窥望,直到车从它们面前驶过,它们才钻了回去,雪白的容貌同雪白的雪融合在一起,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叫雪麋。”正看得出神,希露亚听见奥丁森开口道。
突兀而来的话音令她肩膀微微抖了抖,随即透过玻璃的反光,她见到那男人呢身子朝她方向靠近了一些,然后将手里的斗篷搭到她身上:“冷的话把这个穿上,殿下。”
“我不冷。”斗篷上有他身上的气味,尖锐的金属的味道,希露亚想伸手把它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但最终只是将它朝上拉了拉:“谢谢。”
十多年的相处会让人和人之间变成怎样一种关系?有些分外亲密,有些则会分外客气。如同她之于奥丁森。这种客气有时候会让她感到反胃,但又总是不知不觉一次次重复着这样的举措,仿佛它是一把伞,一把遮挡在她同他之间,在感觉到她会受到某种来自他的伤害时所自动撑开的伞。
“再过去一点路就是地精的集市,我们可以在那里避一避雪,顺便给马喂点食。”坐回远处后奥丁森再次开口,似乎并未留意到她眼里那么多瞬息而过的情绪。
“这种地方也有集市么。”
“每到新年会有大量地精集中在这个地方做黑市交易,因为这地方气候恶劣地形险峻,王都的军队通常会避免到此巡逻。”
“原来是这样……”
奥丁森对这地方很熟悉,这不奇怪,因为他本就是在北大陆出生的,距离奥尔都仅仅几百里地的一个小镇。那小镇现在早已消失了,据说毁于多年前一场内战,而奥丁森亦是在那场战争之后来到了西大陆投入了希露亚父王的军队。当时,他应该还不到十四岁。“再回到这地方是不是有些怀念,将军?”之后她问他。
一边透过玻璃的反光注视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而那双眼睛里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能让人怀念的地方只有自己的故乡,殿下。”
“这里不就是你的故乡么,奥丁森。”
“臣的故乡只有水之大陆赛恩利亚。”
“呵……”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希露亚将脸朝车窗上贴近了些,因为她看到了远处隐隐约约闪动的灯火,还有一些细小的人影在一团团小山包似的帐篷间来来去去地晃动。“那就是地精的集市么,奥丁森?”
“是的,殿下。”
“真热闹……记得过去彩虹城南部的集市也是这样热闹的。”
“没错,那时候收成好。”
“对。那时候海边的沙砾是白色的,土地也没有被感染成红色。”
“气候的关系,也许过阵子就会恢复。”
“你觉得可能么?”
奥丁森没有回答。一旦他觉得不适合回答的问题,他总能适时地沉默,于是希露亚便不再对此继续说些什么,只贴在玻璃上朝外看着,那些闪闪烁烁的火光和愈来愈近的吵杂声让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暖和感,就像小时候站在塔楼上远远窥望那些平民家夜晚舞会的感觉,平静快乐。“知道么,有时候我渴望自己能拥有另外一种生活。”
“什么样的生活?”
像他们那样的。但这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希露亚倒抽了一口冷气急急从窗口处退开。
因为车窗外那些越来越近的火光突然间全部消失了。
霎时整个世界一团漆黑,有人惊叫有人在大声咒骂着什么,而车外那些原本飞快奔驰着的鲛马也仿佛收到了某种指令似的,在一阵急促的嘶鸣后骤然停了下来,巨大的冲击迫使希露亚毫无防备间一头撞到了奥丁森的胸前,他迅速抱住了她,想起身但不知怎的一瞬间却又改变了主意,扬手轻弹了下手指,车内外的灯倏地熄了,刹那间更浓烈的黑暗包围了下来,以及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突然这样安静……
希露亚疑惑着看向奥丁森。而他低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并且朝车窗外指了指。
在适应了火光突然熄灭后所带来的黑暗后,车窗外不再如最初那样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希露亚隐隐看到远处那些帐篷外站着很多人,他们小心翼翼潜伏在帐篷周围,不出一点声音地看着车队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紧随着她这支陪嫁的车队朝他们过去。
然后她听到左侧窗户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