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了口气,“你还年轻,过完生日才十九,还小呢,阿玛想多留你两年,所以这事儿先不谈。”
颂银没想到她阿玛会这么说,一时怔怔看着他。
述明背着手,看天上一群鸽子飞过,温温吞吞道:“容实是个爷们儿,他不声不响的,却很有担当。这回六库缺东西,到他手里就解开了,不能不说他忙了我们大忙,可我总觉得里头有蹊跷,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已经悄悄着人探访了,龙爪槐下的东西是有人事先埋伏的,再让你们去挖。也就是说这批东西的去向依旧不明,可赃银却悉数追回了,皇上那里才无话可说。”
颂银的脑子转得飞快,惶然看着她阿玛,“您的意思是,容实知道里头内情,他弄了个替死鬼儿,为咱们开脱?”
述明慢慢点头,“有这个可能,而且我瞧明白了,这回的贼大得很呐,怕是谁也不敢拿捏他。容实全看在眼里,他心中有数,所以敢这么处置,堵住了皇上的嘴。可你想过没有,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上头的心思很活,保不定哪天就又发难了。咱们是做奴才的,到时候能不能保命,全在人家一句话。”
颂银心里很乱,站在那里怔怔出神,“那容实……”
述明摆了摆手,“先不谈容实,咱们来说说豫亲王。他毕竟是咱们正经旗主子,原先我是向着皇上的,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意听六爷的令。可是你瞧这回的事儿,是不是叫人寒心?如今的万岁爷是个困兽,他红着眼想扫除障碍,可六爷手上有兵,况且太后还活着,轻易不能动六爷。咱们这些人呢,小得齑粉似的,他吹口气就散了。要问我现在的意思,我情愿六爷登极,也不愿意佟家的基业毁在这位万岁爷手里。”
颂银感到恐惧,“阿玛是说……”
“眼下有两条路,一条路,向六爷投诚。拿什么投诚?景祺阁里有位怀孕的主儿,把她献出去,六爷自然信任你;第二条……就像上回容实和你说的那样,找个人进宫服侍皇上。有了这个借口,皇上好抬咱们的籍。一旦咱们离开镶黄旗,皇上就没有后顾自忧了,不说提拔你当心腹,至少不会有意难为你。”
这是个两难的抉择,但到了这份上,再得过且过,说不定什么时候一道抄家令就落到佟家头上了。然而郭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又是两条人命,她想起东北五所里的禧贵人,就自责得夜不能寐,再来一回她也不能活了。至于送人进宫……谁愿意葬送大好年华,来稳固家族的根基?
她听来的内情不知阿玛知不知道,想说觉得难以开口,犹豫了很久方道:“我上回去景祺阁,郭贵人和我说了些话,我听后很惊讶……”她艰难地比了个手势,“皇上他有些不正常,他临幸宫妃……”
述明咳嗽了两声,抬手说:“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如此,只有把郭主儿供出来了。你得闲去见一见六王爷,把事儿和他交代明白。”
她忙说不,“那是人命啊,要让他知道,郭贵人还能活吗?”
述明怅然看着她,“你啊,妇人之仁,难成大器。伴君如伴虎你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小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心去管别人?我问你,到底是两条命要紧,还是咱们一家子上百条命要紧?闺女,你太年轻,经历的事儿少,我不要你像个老妖怪似的杀伐决断。可是这种时候不能犯糊涂。我也想过,害人真不好,要不然还是和老太太商量商量,送人进宫吧!古往今来养娈童的皇帝多了,老爷子这样的真没什么大不了。你瞧惠主儿还不是活得滋滋润润的,也没见她少块ròu呀。”
颂银沉寂下来,目前看来的确只有抬籍需要付出的代价最小,但虽然不是性命攸关,对于女人来说也是影响一辈子的。她低头思量很久,“如果实在没人答应,那就我去吧!您再挑个合适的人协理内务府,对我来说佟家的前途比我自己重要得多。”
述明当然是不答应的,“你去?你去了我这儿怎么办?容实呢?你也不要了?不成,别动这个脑子。我知道你为家豁得出去,但是做买卖不能回本儿,还图什么?你别琢磨了,我去回老太太,听她的示下。”
颂银迟登了下,阿玛已经往上房去了。
老太太刚吃了玫瑰卤子点奶皮,正打着饱嗝在地心消食,听大老爷说要选人进宫,立刻就知道眼下艰难了。她顿住脚,边上的丫头来搀扶,被她挥手叫退了。自己挪步坐回罗汉榻上,拧着眉头细细计较起来,“佟佳氏已经六十多年没往宫里送人了,祖上出过一位贵妃,年代太久远,早和帝王家断了姻亲了。咱们这样的人家,没这层保障,确实不好。你说要挑个人,那就挑吧。把各房十四到十八的全叫来,问她们自己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