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听了都不好受,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是前朝的太常帝姬。大邺皇帝在位十二年,得了十六个儿子,除了殁了的四个,还剩十二个。儿子多了不稀罕,女儿就这么独一个,那种众星拱月的架势,该宠到什么地步!如今家国没了,充到掖庭做杂役,这天差地别的待遇,何止相距十万八千里,也不知她是怎么忍下来的……
春荣带她到体和殿南门偏东的两间小窄房子里,那是带班的下处,是太皇太后身边亲近的人才能住的地方。着人到内务府领了宫女的行头,把她那身灰不溜丢的杂役服替换下来,小苓子倒了热茶给她,一面道,“往后喝茶往后出廊下去,廊子底下有个日夜不断的铜茶炊,黑夜白天生着炭的。”
春荣道,“老佛爷把你留下替苓子,苓子把你带出来就放出宫去了,这阵子你先当散差,跟她好好学,我就不训诫了,见了什么人要说什么话,要小心谨慎耐得住,这些往后慢慢学吧。”
锦书一时回不过味来,不明白太皇太后怎么会把她留在慈宁宫,小苓子道,“你别琢磨了,老佛爷自有她的打算,你万事多留神就成了。”指着春荣调笑道,“这是荣姑姑,太皇太后的侍寝,独一份的特特等!”
春荣不好意思的敲了小苓子一下,锦书忙行礼,“我一定好好当差,绝不给姑姑丢人。”
春荣脸上有点别扭,她十三岁进宫,当差七八年,给主子磕过头,也受过小宫女跪拜,可像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头一回,前朝的公主朝她行礼,管她叫姑姑,这多少让她有承受不起的感觉,受了不好,不受又不好,只得对苓子道,“你和她说说咱们这儿的规矩吧,我先到前头去,老佛爷那儿离不得人。”
小苓子是个痛快人,她笑了笑道,“其实咱们这儿挺好的,老祖宗极和气,下头的人也不赖,不像别的宫,各人身上都包着一层蜡似的。你只要加着小心,准没错……咳,我这有点儿关公面前耍大刀的意思,可说的都是当差的事儿,您就别嫌烦,听听吧。”
锦书连忙道,“瞧你说的!我现在什么身份自己最知道,你客气了我可当不起,咱们还像从前一样才好。”
苓子想了想点头,“也行!进慈宁宫没别的,老佛爷是个四平八稳的人,不爱看人毛躁,你进去了就知道。行动要脆快,有分寸,做活手脚要轻便,由骨头里透着机灵,见面用眼睛说话,就成了。”
锦书驯服道,“我都记住了,说说敬烟的事儿吧!”
小苓子扯了扯嘴角,把右手的大拇指伸给她看,“别的没什么,就是苦了我的手指头,每天捏蒲绒,都烧焦了,可是烫死也不能掉火星子……”苓子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包给她看,“怎么打火石点纸眉子我下回做给你瞧,老佛爷不爱吸旱烟,饭后要吸‘青条’。这种烟是南方进贡来的,也叫潮烟,烟丝很长,有股子香味。”她把手递到锦书鼻子底下让她闻,“这种烟丝最难伺候,潮了干了都不成,晾晒的火候要掐得准,回头我再手把手教你。”
锦书嗯了声,咬着头绳把辫子扎好,一边道,“我听说旱烟比水烟厉害,是不是?”
小苓子道,“宫里不许说水烟这个词,说了犯忌讳。”
大邺时期倒并没有这个说法,皇阿奶就是直接叫水烟的,换了皇帝,规矩也得跟着变,不过她还是很好奇,于是就问为什么。
苓子吐吐舌头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闲事听多了憋在肚子里,连放屁都会惹事。”
她说话俏皮,锦书听得笑起来,笑过之后心里敞亮了些,才发现自己挺久没有这么乐了,这回颇有些劫后余生的味道,如今到慈宁宫当差,少不得被推到风口浪尖,宫里的主子们个个得打照面,这个宇文湛啊,简直就是她的克星!
小苓子道,“回头我去求求塔嬷嬷,让你和我住,这会儿挤挤,等开春我放出去了,到时候你就住单间儿,多好!”
锦书淡淡的笑,“苓子,认识你真是我的福气。”
小苓子红了脸,“你可别这么说,我偷懒耍滑,纸眉子都是你替我搓的,论起来,是我该谢谢你才对。”
锦书抿嘴笑道,“这有什么,本就是我份内的事,哪里值当你一谢呢!”
“瞧瞧,原就说你合该来替我的。”苓子替她正了正背心,看着空落落的腰身拿手比了一下,“大了点儿,这是内务府现拿的,腰里肥了,等开了春进二月份,在体和殿东廊子的屋子里专设了人量衣裳尺寸,从头上到脚下,鞋袜都有,准备夏天穿用的,往后都是上季量下季的,料子是春绸,宁绸的多,夏天有纺绸的,到时候让师傅给你仔细的量,也省了拆改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