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嬷嬷怔了怔,旋即宽慰道,“老佛爷是担心太子爷吗?太子爷年轻,不过一时的迷恋,等再大些,知道了厉害就好了。”
太皇太后直摇头,“宇文家的男人都是痴情种,不说祖上有多少糊涂账了,单说先帝爷,合德帝姬一病故他就成了那样,好一阵坏一阵的,最后终于把自己给作践死了,我真是怕啊,不是担心东篱,是担心皇帝,我的澜舟……他命里的债主到底是谁呢?”
塔嬷嬷没了主意,心道怎么又cao心上皇帝了?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有了岁数的人想得总是比平常人多,遂笑着开解道,“老佛爷只管保重自己的身子就是了,万岁爷九五之尊,天下都打下来了,如今也年近而立,他的心思不是常人能及的,老佛爷有什么不放心的?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必杯弓蛇影呢,没的愁坏了身子,叫皇上记挂。”
“你不明白。”太皇太后道,“让苓子送吃食到乾清宫自然有我的意思,看着吧,皇帝要是巴巴的跑了来,或是想法子叫我免了锦书的罚……塔都,大事便不妙了。”
塔嬷嬷打了个噤,半晌方回过味来,惊惧道,“是奴才疏忽了,老佛爷是说万岁爷对锦书?……这怎么可能?”
太皇太后颓然道,“我也希望是我老眼昏花看岔了。今早皇后来讨恩典,要拨锦书过坤宁宫去伺候,我没答应,锦书哪儿都不能去,把她留在我眼皮子底下我才能安心,皇帝对皇后没有忌惮,皇后性子又哏,皇帝要真有那心思,只怕皇后不依,回头闹得帝后不和,这可是动摇根本的大事情。”
塔嬷嬷应道,“老佛爷说得极是,那老佛爷打算怎么处置锦书?”
太皇太后年轻时也是个杀伐决断的人,如今临老了,脾气平和了许多,也不会动辄喊打喊杀了,要依着她从前的手段,锦书是万万活不成的了。
塔嬷嬷顾及太子,便提着心肝的问,“留不留?”
太皇太后沉吟,“慕容家有个老小,流落在民间还没找到,他只有锦书一个亲人了,早晚要寻来的。”
塔嬷嬷心下了然,鱼饵没了,鱼还怎么上钩呢?不是不想杀,是暂且杀不得。
太皇太后靠在锦缎靠垫上,困顿而无力的揉眉,“锦书要不是慕容家的人,这一生一定能过得很好,那是个好孩子,又麻利又识时务,遭了这么大的难也熬住了……别瞧她这会子困在了阵里,其实就像海东青,熬了鹰,勒了膘,跑得远,飞得高,饿透了她,拿兔子拿天鹅是把好手,所以要小心提防着。”
塔嬷嬷笑道,“老佛爷快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就算她是海东青,咱们万岁爷岂是孬兔子!”
太皇太后微提了提嘴角,长叹一声道,“唯只恐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啊……”
第二十二章翠微高处
豌豆黄是拿豌豆蒸熟了取豆沙,加白糖桂花,冷后切成方块,上面搁了蜜糕和小红枣做成的,本来是夏季消暑的吃食,御膳房别出心裁把青豌豆包好藏在冰窖里,眼下立了春,便拿出来讨主子欢心。
苓子提着食盒匆匆往乾清宫去,进了月华门,恰巧碰上了总管太监李玉贵,李玉贵迎上来,看着她手里的大食盒笑问,“老祖宗又给万岁爷送什么好东西了?”
苓子曲腿行礼道,“谙达好。今儿寿膳房呈了豌豆黄,太皇太后惦记万岁爷,让我给送一盘过来。”
李玉贵咂嘴道,“这时节能吃上豌豆黄,也只有老佛爷的小厨房才能做出来了。万岁爷在西暖阁呢,你跟我来吧!”
苓子道是,跟一路往西暖阁去,太阳照化了雪,青石板上泼水似的洇洇淋漓,苓子抬眼往上瞥,红墙上头的明黄琉璃瓦闪闪发亮,称着瓦蓝的天,似一转眼就进了暖春。
乾清宫里寂静无声,当差的虽多,不像慈宁宫,太皇太后爱热闹,有时宫女们撒个娇,逗猫逗狗的,或是和崔总管打趣找乐子,太皇太后就像老祖母一样纵容她们,慈宁宫里倒常有欢声笑语,可一踏进了皇帝的寝宫,这种庄严肃穆真压得人喘不上气儿来。
廊庑下早早已经挂上了金丝藤红漆竹帘,每一根篾子都削得细细的,用五彩的丝线编织了连起来,帘子顶沿接滴水的地方悬了黄绦子,这是乾清宫这么多年来养成的规律,按理说竹帘是该到交夏才挂的,可是当今万岁爷脾气古怪,春天不愿意见日头,所以乾清宫里华盖遮不到的地方就挂帘子,主子心情好了,奴才们当差才轻松,一过了年,不必万岁爷过问,秋香帘子就已经张罗好了,这是李总管的差事,隔两个月再打发人换翠箩的,从廊子那头一片片的替换下来,不论什么天气,黄历上看定了好日子,雷打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