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凛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少年英俊的脸上,一片冷然。

王总管站在一旁,头一低下去,就再也不敢抬起来了。

史靖园也只觉一股莫名寒气,令人全身战悚。

好一会儿,燕凛才慢慢地一字一断地说:“即然他这么想死,朕就成全他,不过,这个死法,却是要朕来决定……”

他冷冷一笑,少年的眼,出奇地冷酷残厉。

※※※

“凌迟处死?”容谦终于露出愕然之色“不会吧。”

这个天塌不惊,万事也不放在心中的人物,终于有了惊奇失算的表情,但是,负责来传旨的史靖园,却并不感到高兴。

这次的圣意,他并不赞成,和皇上争执了许久,最终仍是不得不听命行事。皇上命他亲自来传旨,命他注意容谦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回去之后,完整复述。

史靖园深深感到,面对这种天地间最可怕的死亡方式,容谦的表现,只是吃惊,只是觉得不合理,甚至象一个大人,面对不听话小孩胡闹时的无可奈何,却依然没有丝毫震怖,惊恐,惧怕,愤怒的表示。

容谦皱起眉,慢慢把身半直起来,带起一身锁链声响。

正常人戴着二百斤的大枷,手脚都被用怪异的姿式铐锁在柱子上,站不能坐不得躺不了,只能或跪或蹲,整整三天三夜,都会奄奄一息,惨不忍睹。可是他却神完气足,连脸色都还象平时那么红润。该接旨时,无论是跪是起,都一样干净利索。

这样的人物,若不是几千军队将他牢牢围住,连珠弓箭死死对准他,又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锁进大牢呢?

这一次容谦的手被锁在大枷上,没办法接旨,所以他只是有些疑惑地问:“史世子,我是不是有什么事做错了,自己却不知道,我是不是在不自知地情况下,把皇上狠狠得罪过?”

史靖园苦笑一声不说话,你容大相国和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应该问你们自己吧?

容谦脸上皆是不解之色:“我知道皇上想杀我,我也知道,我专权擅政,的确有冒犯皇上的地方,皇上要亲政,皇上要扫除障碍,要我死,这一点也不出奇,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是,为什么是凌迟?我虽有不敬皇上之处,但也不至于严重到要凌迟吧。世子你一向和皇上朝夕相伴,皇上的事,你知道得最清楚,你可知,皇上这样决定,有什么深意吗?”

这样的追问是意料中事,只是这语气,仍然没有愤怒,惊慌,不平,畏惧,他的神色语调,就象一个充满疑问的人,很好奇地追求答案一样。

史靖园几乎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看到书塾里的孩子,在很好学地向先生请教问题。

史靖园叹了口气:“天机圣意,岂是我们臣子可以测度的。”

容谦挑挑眉,笑一笑,然后说:“史世子,你是皇上的臣子,也是皇上的朋友,你的话,皇上应该听得进去,我还是希望,你能向皇上建议,对处死我的方式再考虑一下吧。我毕竟执政多年,又是先帝托孤之臣,皇上要将我凌迟,难免苛酷之名,也损先帝之德,再说,我近年虽有些骄横,但掌政多年,还是有些微功于国的,就算有罪,也罪不致此。皇上这般待我,也会寒了很多臣子之心,甚至一些受过我恩义的人,也可能会对皇上有怨恨之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公开处死,或是由皇上下旨处死,都有损皇上的清誉,和先皇的识人之明。最好的方法,是将我在牢中毒死或闷死,留下全尸,只说是急病而死。若是担心我借机弄鬼脱身,不妨在一切相关仪式完成之后,派人把我的尸体或斩首,或切片,或鞭尸,这样即安天下之心,也不损皇上仁名,就算皇上对我有什么怨恨,也可以出气了,对不对?”

他说来随意清淡,史靖园却听得摇摇欲倒,几乎要晕倒在地了。

其实容谦对利害的分析非常透彻,非常明了,他正是知道,容谦此人留不得,但也公开杀不得,而凌迟处死更加不妥,所以才再三力谏的,但是,同样的话,同样的道理,从容谦这个眼看要被凌迟的人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头晕目眩,不明就理。

看到史靖园那张口结舌的表情,容谦本来涛涛不绝的话语忽得一顿,终于笑了笑,第一次,笑容中有了失落:“罢了,皇上也长大了,自有他的考虑,他的决断。我都这样了,还管三管四,指手划脚,实在有些可笑。世子回去,只说容谦谢主隆恩便是。”

史靖园愣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容谦笑问:“史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史靖园梦游也似答,梦游也似转身向牢房铁门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