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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只需要忍耐十年吧?

他神思渺渺地想着。十年之后,秦人的根基该扎下了吧,他们应该都已经娶妻立业,生儿育女,融入了这片土地,安身立命,再也不能被轻易拔除了吧。而十年之后,随着他的那批精锐之师年华老去,锐气不再,那么他……

他有些淡然地笑一笑,在月色下,漫无目的,信步而走。

坐下来谈判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处于劣势。心中执念太深,什么兵法技巧都成了无用的教条。

为将者忌霸心太重,但也同样忌仁心太重。他不是不明白。可是这支没有国家来依靠,没有国家可守护,没有补充没有后援的军队,每一个人,他终究都不能舍。是因为他才累及全军如此,当一条所有秦人的退路摆在面前时,他又怎么能够拒绝?

就算明知他将要孤立朝堂,在漫长的岁月中,让楚人一点一点把政权争取回去。

就算是明知随着楚国的元气渐渐恢复,秦军的青春渐渐流逝,他的权柄宝座,也将日渐动摇,直至最终崩毁。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多少才俊之士,在本国不得志,却在异国出将入相,风光一时无两,然而,善终者又有几人。就算你能做得再多再好,身边的人也永远记得你是异类。付出的心力再深再重,只要有一丝行差踏错,在遥远异国,没有根基的人,就可以被连根拔起。

别的秦兵,脱下战袍,还总有回归故里的指望。而他,秦国的王子,接受了楚国的封赏,却再也归国无门。

还好方轻尘为人光明磊落,最终来残酷清算他的可能性不大。但在监视下投闲置散,孤寂终老,恐怕是理所当然了。

不过,趁着他手上还握有足够权力的时候,他自会刻意给予各种政策上的优待,让楚国的豪强世族愿意与秦军的将领联姻。这些而秦军的出色将领们都是有才之士,只要融入了楚国的各方势力中,自然会被重视。将来就算他从最高的权力宝座上跌落下来,只要属下和各方势力,有了盘根错节,不可分割的关系,他们的利益就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这真是一条,很长很长,最少也要有十年的漫漫死路啊……

脚步一顿,秦旭飞静静望着前方,那无数营帐之间,负手望月的身影。

隔得较远,他只看得到那人明月下一个不算特别清晰的侧影,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寂寥得出奇。

秦旭飞不觉微微一笑,心下的怅然便悄悄抛了开去。

原来,如此良辰如此夜,郁郁不寐立中宵的,不止是他一个。

第四十六章 近人情怯

秦旭飞脚步一顿,远处那人立生感应,回首望来,从容一笑。

不知道他是因为看到是自己所以决定微笑,还是习惯了用这种看似洒然的笑容来面对所有人。

一笑之后,那种寂寥就消散了。方轻尘又是从容洒脱,优雅自在,大大方方走近过来,笑问:“王爷睡不着?”

已经有了翼王的封号和议政王的职位,可是秦旭飞还是不那么习惯别人称自己为王爷。所以他愣了一下,才淡淡“嗯”一声作答,然后反问:“方侯呢?”

方轻尘笑道:“近乡情怯。终于可以回到京城,眼看着纷乱的楚国又能重归一统,我心里自然是激动的,哪里还睡得着。”

秦旭飞定定地看着他,一字字道:“近乡,还是近人?方侯心乱难眠,原来不是为了太上皇。”

方轻尘连眉毛也没有动一下,只是意味颇深地瞧着秦旭飞,等他说下去。

秦旭飞平静地看着神色全无半点变化的方轻尘:“如果当初我同意了和你交换人质,还会不会有如今这你我联合主政大楚的协议?这一番前所未有的新政,难道不是因为你想早日和他重逢,对他加以维护。”

方轻尘微微一笑,所有人都知道他很重视楚若鸿,但是秦旭飞却是第一个似乎意识到了他对楚若鸿在意到什么程度的人。当日断然拒绝,今夜直问人心,这个人暗中做过多少秘密功课,才有了这样确定的猜疑。

“我与上皇之间的情义天下皆知。当年我们君臣相识之时,我寒微,他也落魄。我们多少年互信互助,才有后来他的登基为帝,我的权倾一时。若非王爷当初一封书信,我与上皇,也许现在仍旧君臣相知。我牵念上皇,原属应当。只是要说这利国利民之决议纯为上皇一人,王爷也未免太小看轻尘了。”

他这里面不改色心不跳,一推六二五,顺便又把当年那封信的事提出来,好让秦旭飞适时内疚一下。

若是平时,想起当年陷害之事,秦旭飞多少会有些愧意,但此刻看方轻尘一副云淡风轻假作无事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今日我觐见陛下,所见亦不过一无助少年,战战兢兢,唯恐行差踏错。看似光照天下,实则如履薄冰。我虽是初见,亦觉不忍。他和当年宫宇间那个无助相依的少年有什么不同?既然当年方侯能慨然相护一个无势王子,为何今朝却不能怜悯于他,反而要为了一个陷在敌手的负己之人,将这个无辜的大孩子送到火炉上来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