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泽微叹息,伸手划过整张地图,指着那密密麻麻一时间数之不清的红点:“陛下,这里有半个赵国的商业力量,涉及各行各业,盘根错节,其中有多少是和当地官员望族的利益紧紧相连。陛下,您可以有什么合乎情理,师出有名的理由,将他们全部肃清抄灭,而不引发动荡和恐慌?”
赵王终于哑口无言。卢东篱和风劲节的这些隐事,他永远不可能对天下宣布。而要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涉及整个国家,各行各业,各大有影响力的商家全部摧毁,抄没财物,必会造成人人自危。
他是皇帝,他可以用任何理由来毁灭这些商家。历史上,也确实有过皇帝鼠目寸光,忌商人之富,无故抄没打压天下富商的先例。但是他却不是那种蠢货。
当所有商人都疯狂变卖产业,隐藏财富,购买大量良田,以期弃商从耕,自保家族,从而引发大规模的土地兼并,以及大量的商户伙计们失业造成的动荡,还有这些商家背后的势力严重不满,因此借这种动荡的种种发作可能,都令他投鼠忌器,无法妄为。
赵王怔怔望着地图,良久,才喃喃叹息:“好一个风劲节……好一个风劲节。”
他无限谓叹,无限感慨。第一眼看去,风劲节的隐藏势力一旦曝光出来,就毫无自保能力,根本可以随意任凭君王处置。可当他真正想要扫平一切威胁时,才发现,原来,要毁灭风劲节生前所建立的势力,会是如此代价惨重,如此矛盾困难。
若这些真全都是反贼逆党,他拼着受多大损失,也要将他们全部肃清。偏偏他们多不过是些重情义的卑贱商人,大部份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其中只有极少数人,才会为了恩义,冒天大干系帮风劲节做那么一点点违逆朝廷的事。
比如曲道远准备救护卢东篱,比如当年卢家有难,苏婉贞母子被所谓的民间侠士提前救走。
这一张网,风劲节只纯用旧情维系。商人从来重利,又哪里会有谁真的倾心竭力,不计代价地拼死报效谁?所以这一张网,看着吓人,作用却不那么大。就算是对风劲节的继承人也一样。
为君王者,难道可以因为猜忌不安,只为了毁灭这样一张脆弱的网络,便贸然动手摧毁一切,平白让自己的国家失去无数商业精英,平白让百业凋零,人心慌乱?太过不值!
只是赵王终究放不开那点心中不快:“无论如何,这风劲节从容随意间,便掌控了如许势力,终不免叫人万分感慨。”
陆泽微微笑:“陛下,风劲节哪里是从容随意。他用了多少心思来教导人才,处处施恩,积年累月,才积蓄起这样一点人脉。而他这所谓的势力,陛下要拿来收归己用,却不过是轻而易举。”
赵王微微一怔,陆泽微复又笑道:“风劲节要用恩义来牵系众人,旁人肯不肯听他的,愿不愿帮他,完全看别人记不记恩而已。可是陛下只要一道圣旨,又有谁敢不从呢?不管这些人出身何处,恩主何人,他们都是大赵国的子民,都是正经守法的生意人。他们必然会尊奉陛下,听从陛下的谕令。所以风劲节这所谓的势力,其实本来就属于陛下。”
赵王愣神了半日,忽得大笑起来:“泽微啊泽微,竟是什么都让你说得尽了。虽说朕也知道你这多是宽慰之词,投朕所好,不过,这话朕却实在爱听。哈,罢罢罢。都是朕的子民,朕便饶了他们的身家性命又如何?”
陆泽微终于轻松下来,一拜笑道:“陛下英明。越是任他们安然不动,才越不易打草惊蛇,才方便将那二人一网成擒。”
赵王眼中精光一闪:“近日这二人就完全销声匿迹,各地都找不到这二人的行踪,也不曾察觉他们和风劲节的任何旧属有联系。你有何计,可擒此二人?”
陆泽微侃侃而谈:“如今,在各个与风劲节有关的商家身边,我都伏了人。身份越高,影响越强,势力越大,且当年与风劲节关系越紧密的人,我安排的人就越多。我相信,风劲节的继承人与卢东篱的隐匿不出,必然是暂时的,他们不可能永远不去利用风劲节当年留下来的力量,而只要他们任何一个试图与这些商人联系,我就能立刻察知。不过……”
陆泽微脸上露出自信之色:“这样守株待兔还是太慢。与其我们费心费力四方布人地找他等他,不如让他们自己跳出来,撞进陛下的掌心。”
话只说到这里,赵王却已是神情了然,冷笑着点了点头:“你去安排吧!朕只安心等着见人。”他的神情忽得奇异起来:“朕一定要亲眼看一看,他为自己挑的继承者到底是何等人物,朕也要亲眼看一看,那个‘重情重义’的卢东篱,如今到底已经沦落到何许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