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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苍天寨另有退步抽身之路,并不算牺牲太大。一方面,郑家三兄弟自武功进入一流境界之后,便已经很久没有明显的进展了。他们只知这是武林高手到达一定高度后,几乎人人都会遇到的瓶颈,又怎会想到当年风劲节教导他们武功之时,就留下了后手。

此番相会,风劲节轻轻试过他们的功力,淡淡提点几句,令得三人心中豁然开朗,重见前方康庄大道。对于已经站在了高处的武人来说,百尺竿头能够再进一步,这个意义太重大了。要不然江湖之上,哪来的那么多为了争抢密笈的仇杀。风劲节又再淡淡说几句,如果卢夫人得以无恙,自己没了心事,还可以仿效某人当年,与他们三日三夜谈论武学……立时就把这三位寨主的心给说动了。

同时,风劲节也轻轻松松拿出数字相当惊人的一叠银票,称这是这一次行动的劳苦之费,看得一干坐地分赃的强盗们眼睛发直。

在旧情新利的种种诱惑之下,苍天寨出手相助是理所当然的,而风劲节即不欠他们,也谈不上连累他们,因为,他所付出的,也已经足够多了。

这些事,本来风劲节也没想过要对卢东篱细说,只是这次行动基本上很成功,他的心境原来还是十分兴奋的,于是本来还想告诉卢东篱,不用太担心未来,因为他暗伏的棋子,绝不仅止于那些可以查得出来的商人,和眼前这区区苍天寨的强盗。

他在沙漠行商时所教导的沙盗,后来几次周游全国,吃喝玩乐之余收服的武林人士,还有……当年他“散尽家财”以资军之时,悄悄隐匿掉了一半的财产。这笔钱,不管他想要干什么大事,都足够充裕,不管他想要请动什么人帮忙,都足够给予回报。

本来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想要交待,想要让卢东篱少一点担心,多一点宽慰,想要让卢东篱知道,他有绝对的把握和信心,保护他,以及他所关心的家人亲友,离开赵国这片纷争之地。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间就没了兴致,没了心情。几句话干巴巴地无力说完,两个人就又沉默了下去。

他们飞马驰进卢家镇的时候,只见满镇萧条。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个人胆敢上街一步。大街上空空寂寂,尽可让人放马奔腾。风劲节带着卢东篱一直来到卢家大宅门前,也不驻马,直接回手一扯卢东篱,便飞跃而入。

他不耐烦穿过重重门户,绕过道道回廊,也不想和卢家其他人照面,直接从上方穿房越屋,走最快的直线,到了苏婉贞的院落。

苍天寨的弟子反应极快,远远见两道人影飞掠而来,纷纷张弓搭箭以应变,待看清是风劲节,这才放松下来。

风劲节带了卢东篱一跃下地,正在院中的郑家老大立时起身见礼。

风劲节笑笑随便给他们二人介绍了一下,只称卢东篱是苏婉贞的亲戚,关心前来探望,其他的并不多说,这位大寨主也识趣地并不多问,只叹息一声道:“卢夫人一直没醒,小公子在床边哭得累了,这会子也睡了。”

风劲节回首看看神色惘然,不知是悲伤还是苦痛,又或者只是近人而情怯的卢东篱,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拉了他的手,引着他,一步步走向苏婉贞的房门,轻轻替他推开门,看着那床上沉睡不醒的女子,还有那蜷在床边,努力在睡梦中靠得娘亲更近一点的孩子,忽然间,自己也有些心酸了:“卢夫人本来晚上能醒,只是我看出她中毒,不敢怠慢,先一步替她施针下药解毒,如今解药和毒力犹在体内纠缠,她的身子又太过虚弱,怕是至少要昏睡一日一夜方醒,卢公子也哭累了,我想,总也要睡一会吧!”

他声音极低极低地做说明,然而,卢东篱却浑若听而未闻,他只是一步一步走过去,走进这小小的房间,走向他的妻儿。

血色天地,混沌世界,一切一切都是迷茫的,他不管怎样睁大眼,也只能看见那血红色隐约的影子。可是在前方,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孩子,他亏欠了太多太多的亲人。

风劲节便也再不多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看他走向前,静静地看他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慢慢地伸手,向前摸索,寻找着妻子的面颊,和爱子的小手。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没有上前帮忙,没有出声提醒。他只是出奇安静地看着这一片静寂中的三个人,那无限苦难之后重新团聚的一个家。

他们,是夫妻,是父子,无论世事变幻,他们在一起,就自成一个整体,自有一个世界。

任何人,也不必去打扰,无需去惊动。

不知为什么,风劲节微微一笑,眼神却始终怅然而黯淡,极慢极慢地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