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就该袖了手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吗?”
卢东篱不觉微笑起来:“当年相救,是你暗中谋划,我事先全不知情,所以抗旨不从的罪名怪不到我头上。这些年偷生,是为对你的诺言,不是我贪生惧死,所以苟且之名,栽不到我身上。暗中与苍天寨联结,出手相救婉贞,为一己之私而惊扰百姓,杀戮内使,都是你一人所为,事先未并与我通音信,所以,就是有责难,也与我不相干?”
卢东篱叹气:“于是我的忠孝大节从来无亏,在道德上,我永远清白无瑕。一切都因为你是我的朋友,因为我信任你,所以,我没有追究,没有多问。于是,不管将来史书如何记载,清流怎样议论,责任都是你的,而我绝对是清白无辜的,是不是?”
卢东篱已经有些生气了:“劲节,这些年我心灰意懒,无心世事,初闻婉贞有难,我心慌意乱,不能自制,所以万事由你决断。但你难道以为我会永远这般借着义气朋友,将一切全推托与你吗?”
风劲节头疼无比:“我要做的,可不是忠臣义士当为之事。”
卢东篱失笑:“你还当我是迂夫子不成,任性妄为,欺君犯上的事我没做过吗?你是什么人我会不知道。多少年前,我们就曾把酒笑谈过,忠于君还是忠于国,何谓人之大义?当年我就敢挟持朝廷命官,就敢假造战报,逼迫朝廷,难道经过了这么多事,现在的胆子,反而不如昔日了?”
风劲节叹息:“东篱,不管你秉心如何,真要做下去,只怕天下关于你的美谈秩事,都要变成史书上的讥讽笔墨了。事君不诚,要胁君上,这些罪名一定,世间士大夫,千载以下,都宽容你不得。我本是江湖性情,这些事原就不在心头,可是你终究是读圣贤书出身的士子……”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卢东篱尚不曾答话,苏婉贞却已悠然叹息:“劲节,你再说这样的话,连我都要恼了。天下间,知卢东篱者,必是风劲节?偏生在这里小看你的朋友。卢东篱是谁,风劲节又是什么人?行所当行,为所当为,又何惧后世刀笔吏之言。”
风劲节沮丧得要命。他不怕同卢东篱吵架,可是真不好去同苏婉贞斗嘴。偏这卢东篱狡猾地借着夫人来压他,害他处处顾忌,伶牙俐齿也难以施展,心里那叫一个恨啊。
卢东篱只是微笑:“劲节,你赶不走我,说不动我的。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
他举手拿起斟得满满的酒杯,对着风劲节略略一敬,一口饮尽。
此意一决,他便从此就不是纯臣,甚至算不得忠良了。但是,风劲节是对的,这个世间,需要一个公道,就算实现这公道的代价是君王,又如何?
君王也罢,百姓也罢,既然做错了事,总该付出代价。
他要留下来,和他最好的朋友在一起,为着有生之年,赵国不要再有同样的冤屈,同样的不公而努力。
不要让为国舍生的人,再被国家舍弃,不国让上位者,永远将臣下的性命看得这般轻如蝼蚁。
至于,不臣之心,不忠之念……清流的指责,儒林的批判,天下士大夫的鄙视,后世史书的记载,那个重要吗?
早已是……计较不得了!
热酒入喉,热血在心,那火一般的感觉就胸膛中燃烧。
真是熟悉啊……他望着他一生最好的朋友,眼中是深刻的热忱。
劲节,那么多年来,我与你,总是在一起的,不管局面多么艰险,不管敌人多么强大,我和你,总是在一起的。
那一年,我们站在定远关的城头,相约共同守护那片山河大地时,胸中激涌的,也是这样的情怀,心头沸腾的,也是这样的热血。
可以一起守护国土,可以相伴指点江山。那么纵有万载污名,卢东篱又岂可不与风劲节一肩共担?
只看卢东篱此刻神情,风劲节就知道再难说动他半分,深深叹息一声,苦笑摇头,试图做最后的争辩:“我真不想打击你。可是……你确定你能帮到我,而不是成为我的累赘吗?”
卢东篱失笑:“我还不至于妄自菲薄。劲节,你也莫想欺我。只凭卢东篱三个字,能做的就已经很多了。”
风劲节郁闷望天。这家伙,现在一家团聚了,心情轻松了,立刻就聪明敏锐起来了。
当然!只凭他是卢东篱,就可以做到许多风劲节自己做不到的事了。
当年定远关诸将,如今分守各处,手握兵权,若见重生的卢东篱,能帮的事,只要不太过份,一定会帮。这股人望和实力,就足以震慑赵王。
而因为赵王朝廷的一力推动造势,卢东篱在民间,成了道德完人,天下第一忠臣,而不幸的遭遇又让他得到百姓极大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