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轻尘眼神一凛,低斥道:“当皇帝不如当个普通百姓?你真知道普通百姓过的是什么生活?你知道农家男女,才不过三十岁,就操磨得象是垂暮老人吗?你知道普通人,一生辛劳,得到的也不过是最微薄的衣食吗?而你呢,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你的亲族家人,甚至旧日仆役,现在都有了官职,得到礼遇。朝廷政务,你可以直接参予意见,虽说大家不是样样依你,却也不会不加理睬。哪怕是卓凌云这样坐拥数万精兵,千里河山的藩镇,对你也会低头下拜。上次耕籍礼,你一时忽发奇想,要多耕一会,累得文武百官都要辛苦下田种地,可就算是权威高贵如秦旭飞,情愿自己出丑,也不曾驳过你半个字。这样的日子,你真就觉得生不如死,不能忍受?”
小皇帝低了头,黯然不言。
他现在的安逸尊荣,比之当年战乱时飘迫无依,真不知好了多少倍,他何尝不知道,京城内乱时,无数宗室惨死,他何尝不知,国家纷乱时,多少凤子龙孙,在流亡中生生饿死。他又何尝不知道,普通百姓一辈子做梦都想要有他这样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尊荣富贵。
说什么这种皇帝当着没味道,真要他现在去过普通人的日子,只怕三天下来,他就得饿死了。
方轻尘轻叹一声:“你看……人心从来不得足。如果有朝一日,你大权在握,其实并不会觉得比现在更好。”
他转了身,终于不再停留,飘然而去。
小皇帝怔怔望着他的身影,忽然大叫一声:“我到底哪一点不如太上皇!”
“你没有不如他,你比他好得多。只是,你来得晚了。而我,已经累了。”
这一次,方轻尘没有回头,没有停步,淡漠地答了一句,转眼已然远去。
小皇帝呆若木鸡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觉心中一片悲凉苦痛,眼中酸涩,竟生生坠下泪来。
方侯,你为何不信我。
我不会负你,不会疑你,不会忌你,不会伤你!只要你能助我,只要你待我,能如你待太上皇一半那么好……
你说那些史书,那些故事,那些帝王,那些权位猜忌,君臣相疑,我相信,都是真的。
可是,我知道,我将来就算会变,也绝不会负你的。
方侯,你从来不知道,在楚国人心中,你是怎样的传奇,你从来不知道,所有的皇族少年,都有多么羡慕,多么向往,你和太上皇的君臣相知的故事。
你为了他,为了楚国做的一切……
方侯,我只想做你另一个知己,另一个值得你相信,值得你付出的君主。我不会象他那么傻,那么疯狂,那么无知。我见过宫外的世界,我当过真正的傀儡,我不会将最宝贵的东西视为理所当然,我知道什么才最值得珍惜,值得保护……
可是,你为什么不信我?
方侯,为什么,你不肯夺走我的一切,你还愿意教我,保护我,开解我,却再不肯全力帮我。
少年怔怔得看着前方,尽管那一身白衣的飘逸身影,已经不可寻觅。
方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被太上皇,伤得很重。你是不是,已经再不敢相信任何人,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在恨他……
已经远远而去的方轻尘,听不到他的心声。纵然听到,他也依然不会停步,不会转头,不会对另一个用着期盼的双眼,苦苦凝视他的少年,伸出手去。
方轻尘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不在他的胸膛之中了。
宫禁重重,出了一道宫门,还有另一道。方轻尘抬脚迈过又一道门槛,却见前方一个太监,满头大汗地跑了来,远远见着他,便扑通一声跪下去,喘息着大声喊道:“方侯,太上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物是人非
那太监伏在方轻尘面前两步之处,几乎语无伦次:“奴才……奴才们照料不周,让……让太上皇撞着头了。”
方轻尘眉头一锁,不过伏在地上的太监,自然看不见他的脸色,只是在那里汗流浃背:“太上皇……太上皇说话了……”
方轻尘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硬了。
“奴才们刚扶起太上皇,还没来得及去呼唤御医,太上皇就说话了。他在叫方侯,他喊着是他害死了方侯,他一直在问,奴才们将方侯的尸体藏到哪儿去了。”
太监越说越是慌乱:“太上皇的喊叫很混乱,可是神志却并不象疯狂,只是不管我们怎么解说,他都不信方侯没有死,他一直说,他害死了方侯,他……他不断挣扎着要去撞墙撞柱子,现在还打碎了宫里摆放的花瓶,拿着碎瓷片就要割脉割脖子……奴才们六七个人,还是几乎拦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