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后来和燕离,和楚若鸿,形影不离,朝夕相伴,可似这般的相处情形,也并不是太多。
奈何,任何事情,也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渐渐习惯。
秦旭飞总是无所顾忌地干涉他的隐私,进入他的个人私生活空间,次数实在太多,他要计较,要认真,要处处讲究,都已经没力气了,最后也只得放了开,懒得理会罢了。
这时听秦旭飞说起柳恒来到,略一思忖,终究还是起了身。闷头吃大亏不是他的风格,既然要见柳恒,还是正正经经,在外头见一见的好。总不至在秦旭飞之外,再弄一个人,三天两头在他房间内外乱窜吧。
一想起秦旭飞仗着强势所享有的这种特权,方轻尘就忍不住磨牙暗恨,偏又实在奈何他不得,竟只得隐忍罢了。此时起了身,大大方方在秦旭飞面前穿上常服,心里只暗暗盘算着怎么同柳恒算帐。
那个柳恒,好声好气的书生相,骨子里的阴毒厉害却是远胜过这个蛮牛也似的秦旭飞,看事居然奇准。这次竟然敢这样利用他,应该是已经料定了他再怒再气,也施不出多么厉害的报复手段了。
一念及此,方轻尘更是郁闷得直欲吐血。这一次,他还真是什么辣手也施不得,最多不过是能从口头上讨点小便宜罢了。几世几劫,他又何曾吃过这样的哑巴亏。
闷闷地整了衣冠,方同秦旭飞一块出去。
秦旭飞见他神色极之不善,心里倒是有些忐忑,好几次带起话头,想要说些宽慰的话,让他冷眼一扫,便只得讪讪然住了口。
二人相偕一路往议事厅去,才走在半道上,祁士杰就已匆匆迎了过来:“殿下来得正好,柳将军刚还让我即刻来请殿下呢。”
“又出什么事了?”
“刚刚接报,我军的前哨捉到一个燕军密探,不过,看情况好象是他自己撞进我们的哨网的。那人自称带了封长清的密信,要亲交给殿下,前哨的将领不敢擅专,便将人押来了。”
秦旭飞神情微动,看了方轻尘一眼。
方轻尘懒懒扬扬手:“你们有公事,想是也没空同我谈私事了,忙你的去吧。”转了身,径自而去。
秦旭飞扬声道:“对方既有如此举措,想来必有大事,你也和我一起……”
不等他说完,方轻尘头也不回地抬手挥了挥,表示他懒得理会,信手自腰上摘了酒壶,边饮边走得远了。
秦旭飞苦笑一声,只得回头与祁士杰一起去了。
没了秦旭飞在旁唠叨,方轻尘倒也自在,随意地四下在城里晃了晃,走了走,便一个人慢慢登上城楼,居高望远,看着远山近水,看着经过联军蹂躏催残的土地,看着那因为被紧急收割抢走,以及抢不走就放火烧光的大片乌黑土地田园,看着远处那些目光呆滞,动作僵硬,神情麻木,容颜憔悴的秦国百姓。
他一直一直,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一口一口喝酒,直到高举酒壶,再也倒不出一滴美酒来,便低笑一声,信手一抛。
那小小的酒壶,从城楼的至高处,轻巧巧地翻落下去,过了一会,城下才传来隐约的一声响。
方轻尘忽得一翻身,直接向外坐在城墙垛口上,整个身子完全向下暴露在城外,双手有些懒懒地向后撑着城墙,身子微向后倾,微微眯着眼,让城头强劲的风,吹得自己体内的酒意,渐渐涌了起来。
他的眼神既灿亮,却又有些迷朦地望着城下。
城墙上的血早已干透了,城下的尸体也已经被掩埋。再过十年二十年,人们就会渐渐忘记,在这里,曾经流过的无数鲜血,曾经毁灭的无尽生命吧。
他静静地看着城下,那宽而深的护城河,那沿着城布下的铁钉,竹刺,若是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就是摔不死,也会被扎透吧……带点醉意,带点疯狂,他有些迷乱地想着。
然后,在下一刻,有人坐在他身旁,与他一样胡闹而不象样的姿式,与他一样,肆无忌惮地朝外坐在城墙上,让整个身体暴露在城外,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以前没有尝试过这种坐法,感觉居然很自在。”
方轻尘略有些醉意地侧眼看他,低低地笑:“三皇叔殿下,三军大元帅,大楚国的翼王爷,象小孩一样坐在城墙上,会让你所有的百姓和士兵都深受打击的。”
秦旭飞不说话,只静静看着他,微微笑一笑。
天知道,刚刚登上城楼,看到方轻尘这种漫不经心,向外坐在城墙上的姿势时,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那个懒洋洋,背对着他的身影,孤独寂寞得让人心疼。城楼上,那么大的风吹过来,那人的身子仿佛一片树叶般没有重量。他几乎生起一种错觉,这个总是用冰冷的眼神看着世间,总是用讽刺的语调面对世事的人,也许在下一刻,就会轻轻两手一推,然后就那样,无所顾忌,也无所依恋地从这城上最高处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