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方轻尘,微笑道:“那么多变化,那么多事,中间牵进来那么多人,只要有心去查,多少也能找出点幕后人物的影子来。”
方轻尘漫不经心地听着,漫不经心地喝着酒。秦楚两国是因为他的谋算才困苦艰难的,如今帮一点,又哪里值得谁来称谢。
其实,他可以做到更多,他可以帮到更多。他那些远超于时代的知识,可以轻易地让一个国家崛起。
然而,当初在小楼他们这帮留下来的人定下的几大原则中,也包含着,不可以轻易传授跨时代知识这一条。比这个时代多走个一两步倒可以,但也就必须只限于一两步。强行拔苗助长的后果如何,没有人可以估计,他们没有资格拿这个时空来实验来冒险,也不敢。
所以,就算心里有着千万条好主意,好办法,他能做的,却只是将最简单的耕织之术的改进,帮着引进一些能减少饥荒的好种子而已。
至于什么造玻璃,造火药,大搞商业,大办工厂,到处卖报纸,这种从张敏欣书里看来的趣事……还是看看就算了吧。
其实,这些对百姓对国家有实实在在好处的细微变化,在别处也都是有发生的,比如容谦也悄悄在燕国动了些手脚。只是他的动作没这么大,再加上燕国本来就极富有强大,所以产生的变化,引发的效果,比起秦楚二国来,也就没这么明显罢了。
方轻尘沉默了一会,忽道:“感激我的话,答应我一件事。”
秦旭飞料不到他开口对自己提要求,微微一怔方笑道:“什么事?”
“不要再严令禁止慎源学社的学子再来秦国游历学习,秦楚两国就算有旧仇,至少现在表面上还是友邦。”
秦旭飞想也不想,摇头道:“不行。”
方轻尘虽然也清楚秦旭飞是应该会拒绝的,但听他他拒绝得这么快,这么利索,脸色还是不觉微微一沉。
看他神色不快,秦旭飞却是微笑,深深看着他:“轻尘,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很不喜欢皇帝……”
他想了想方又道:“你是不是极不喜欢太多权力集中在任何一个人的手上?”
楚国君王权弱,诸侯势强,却又形成奇异的平衡,不会威胁到君主,也不会动摇国政,这种奇怪的局势完全是方轻尘一手造成。如果方轻尘愿意,如果他是个赤胆忠心的好人,如果他处处以国家的长治久安为目的,他可以帮助君主专权,他也可以扶助他看中的诸侯上位,他甚至也可以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然而,他却坚持要将国家维持在这样一个相对脆弱的平衡局面。
最初对方轻尘这奇异的处断,秦旭飞只是不解。但慎源学社于楚国忽然崛起,一种否认君权至高无上,否决天命,而认同本心的学说突然开始传扬开来,这种本不该为世所容的谬论邪说,在楚国明目张胆地传播,居然没有受到官方的打压,而传播学说的人,背后的财力势力,更似乎深不可测。
现在许多才辩之士都为之所用,在与诸多名儒大家争辩学说之时,这种学说,居然都能取胜,不知不觉中,已有了许多异国的学子也开始对其感兴趣,对其进行研究。
虽说这样的学派目前仍是异类,但是在楚国这个君权极为薄弱的国家,如果能长久存在,没准还真能渐渐深入人心。
有方轻尘暗中坐镇,处理危机,化解矛盾,楚国看似脆弱的平衡可能会维持很久,而方轻尘又偏偏不是凡人,他若真有心在这件事上花大功夫,也许可以几十,甚至上百年地长期维持住楚国的这种局面。
很多事,如果长时间没有改变,也许就没有人想去改变了。当岁月一点点过去,君主的不安心,诸侯的野心,都渐渐被磨去,当民间不再把君主法统上的权利视做至高无上,当看淡君权的学说已渐渐为世人所接受,当长时间的君权分散,帝座不再被重视后,也许这种君王位高而权虚,臣下分权而相制的情况反而变成一种约定俗成,成为世人们所接受所认同的新制度,到那时,一种新的,真正的,稳定的平衡也就形成了。
若是旁人,自是想不到方轻尘会有这么诡异这么超出世人理解的心思,但秦旭飞知道方轻尘四世经历都与帝王有关,每一世,他都很惨痛地败给了人心对皇权的执着,所以,秦旭飞可以慢慢联想到,方轻尘的最终目的,就是粉碎皇权。他要报复的不是某一个皇帝,哪一个君主,而是极端的权力本身。
“轻尘,慎源学社的学说太危险了,没有哪一个君主,会愿意别人把这种学说传到自己的国土上。至少在现在,不行。”
方轻尘不以为然:“慎源学社也不是只有那一种学说。学社治学的原则是自由随性,畅所欲言,所以对任何一种学说,都不强行约束规范罢了。不管是尊帝崇古,尊儒术,抑百家,种种理论,在慎源学社里都有,而且都势力不小。学社里天天都有老师争辩,学子争论,你怎么就只看到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