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恒这几年来,一直尽量温和地,用着各种手段,提醒着自己的那些旧日的同袍们,约束他们自己,不要有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不要做出一些不妥当的事情来让秦旭飞为难。不要让那些旧日情份,蒙尘染埃。
只是,就算柳恒能一直如此谨慎自律,很多事,只怕也一样是避免不了的。
秦旭飞目下无子,若真是到了他身故还是如此,这秦国,又该由谁继承帝位?当今天下,禅让只是一个笑话。就算是秦旭飞肯将皇位让给柳恒来坐,也必然是无法服众的。而秦旭飞要是在宗室中择贤而立的话,不要说各方将领们会对新君有多少敬意和忠心令人怀疑,单是柳恒,便是他肯顾全着大局,忠于新主,拥有如此大权力和威信的他,新君又如何能容得下?
若是这样,不管秦旭飞死后,秦国会不会内乱,皇帝的权威力量,必然是大不如前了。而对于一直想把削弱皇权变成一种制度的方轻尘来说,最欢迎的就是这种结了局。
秦旭飞活着,方轻尘虽然不至于会给秦国捣乱,可是,他也是绝不可能提醒秦旭飞,去改变这种局面的。
容谦笑道:“秦国的事,咱们就不用太过操心了。秦旭飞现在还在盛年,如无意外,总还能再做个几十年皇帝。现在他还是依着豪杰性子做事,等将来那个位置做久了,明白了许多无奈,也许不用方轻尘提醒他,他就知道应该为国家的未来去着手做一些事了。”
这话虽是分析给燕凛听的,他自己却不觉也有些怅然。
他当然不会觉得燕凛不如秦旭飞,更不会认为燕凛应该学秦旭飞。如果有一天,燕凛竟变成了秦旭飞那个样子,他也必然是要大大地着急和烦恼的。可是……如果有一天,秦旭飞变成了燕凛这样一个完全合格的帝王,那只狐狸,也许不会太高兴吧?
容谦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
未来几十年,这么短的岁月,尚且莫测变幻,又何况……几千年呢。
这么漫长的时光,谁能赌得起,曾经这样美好的一切,可以永远不变。
他凝眸看着燕凛,一向温暖的眸子里,眼神一时幽深难辩。
燕凛正在出神,一时竟未曾察觉容谦的神色有异。
容相,我羡慕秦旭飞,其实,真正的原因,是我能做却不肯做的事,他却一定会做。
如果我是秦旭飞,容相,我不会这样对你。
他抬头,看向容谦,如许风尘,如许岁月,容相的风华神彩,更胜当年,只是……只是,你却再不是当初那个掌控举国大势的容谦了。
曾经的叱咤风云,曾经的权倾天下,到如今,除了虚空的尊荣,还剩了什么?
你放不下我,所以,就算京城里有再多的牵制,就算皇宫中有再多的束缚,你也总是会回来。
你又不愿让自己处于过于难堪的地位,不愿让自己陷进宫廷朝局的更多争斗里,于是,你又总是离开。
偌大的燕国,没有给你一个可以让自己安顿下来的身份和位置。偌大的朝局,我是如此坚定坚决地把你排斥在外。
明明有着那么多的才华和能力,为了我,你小心地绝不主动碰触任何政务国事。可只要我征询你的意见,你又一定全心全意地为我筹谋。
你曾掌握整个燕国,而现在,你依然在为我,为燕国尽力,却连一个隐在暗处的幕僚都不如。
容相,我对秦旭飞的治国之道不以为然,可是,如果他是我,在重新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会毫无顾忌地把将举国大事重托,而我,却是毫不犹豫地抹杀这一可能。
因为你太好,因为你做得太多,所以我容你不得。
我不能允许任何可能动摇我君主权威的人再站在朝堂上,即使那个人……是你。
容相,我知道你从不介意,即使,你如今的身份处境,如此尴尬,我知道我从不后悔,即使我面对你的时候,常怀愧疚不安。
可是,容相,你也会寂寞,也会失落的吗?若非如此,为什么,你忽然间就日夜兼程,连赶八百里路,只为了想要看看我。
容相,与你剖心相待之后,我已经不再过于纠结这些亏负之事,可是,终不能全然无愧。是的,容相,我妒恨着秦旭飞,即使我觉得他是错的,可是,我还是羡慕着他,羡慕着,他能明知是错,却还坚持做下去的心,因为,如果我是他,我就不会这般负你伤你,就不会仗着你的爱惜,仗着你的护持,就无尽无止地索取要求。
因为……如果我是他,就可以完全不考虑君主的权威,坦坦然让你的才能,在众人的瞩目下,绽放最夺目的光芒。
我羡慕他,不是因为他的武功绝世,我羡慕他,也不全是因为他能有机会,与知友并马同游,我羡慕他,其实只是因为,如果我是他,我会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可是,我不是他,我也不可能会变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