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可每当想起,又觉得相当棘手,于是再度采用最行之有效的手段:逃避。
跳过这个话题。
“……是我先生气,其他事往后稍稍。”
他一边说着,一边踢了踢黑泽阵的皮鞋尖,“哄我。”
黑泽阵垂眼,幽暗的光映着他的面孔,仿佛静谧深湖上升起粼粼波光。他思索片刻,又凑近一点,嘴唇若即若离地贴上来,舌尖一触即分。
北条夏树有点想笑,但是忍住了,佯装不满地问:“你怎么只会这个,还是到我学的,不会别的么?”
“不会。”黑泽无比坦荡地承认。
“我不信。”
“不会。”银发男人重复了一遍,执起夏树的手,吻了吻他的指骨,语气散漫,懒洋洋的,“你教我。”
北条夏树顿住:“……”
为了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好对付,他陷入思索,好半天,终于找到一点能够作为‘证据’的东西。像是黑泽毫无理由地怀疑他那样,北条夏树随意编排,信口胡诌地反击道:“给我喂饭的时候,不是很熟练吗?……之前肯定这样照顾过别人吧?”
黑泽:“没有。”
“是吗?”
“嗯。”对方沉声应道。
北条夏树正莫名其妙地高兴着,认为自己掌握了一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良好技巧。听到他的答复,看着对方那冷淡认真的表情,他收敛笑意,一条一条地回忆起来。
黑泽为他系围巾。
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
……
仔细回忆,其实黑泽阵的动作相当生疏,只是态度太过从容自然,由此轻而易举地将这点掩盖了过去。
尽管经验全无,却从不露怯,他掩饰得相当好,堪称无师自通。
毫无由来的,北条夏树没脾气了,也轻易将那壮志凌云的冷战宣言抛到脑后。
“那么。”他别扭地开口,“我可以不生气,你答应我个条件。”
黑泽阵漫不经心地答:“哦。”
北条夏树:“那第一个——”
黑泽:“不去东大。”
夏树:“?”
夏树:“刚刚才说了‘哦’吧,这位杀手先生,你完全不讲信用的吗?”
黑泽:“嗯。”
夏树:“……”
念及他有可能会忍不住对那两位公安卧底下手,即将到手的sci、也就是大众知名度点数会因此不翼而飞,北条夏树只好暂且搁置他那看乐子的想法。
“你得发sci。”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总没问题?毕竟是东大生。”
这件事,黑泽阵被他念叨得倒背如流了,冷漠的面孔满脸写着‘好烦怎么又是这个’,无言以对,只得点点头。
“第二个要求是……下次我如果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再生气也要理我,告诉我为什么。等价交换,很公平吧。”
黑泽看起来更不满,面无表情地说:“知道了。”
“第个,我还没想好。”北条夏树冥思苦想,说,“存起来以后用。”
这耍赖的行径,同样为对方默许。
对方一点头,他终于忍不住弯起眼睛,辍在颊侧的梨涡,柔软而甜蜜地陷下去。
“笑什么。”黑泽伸指捏了捏他的颊肉。
北条夏树继续笑:“我乐意。”
如果说黑泽是血肉流毒的坏种,那他恰恰与之相反,天生没心没肺,属快乐小狗,偶尔也记仇,但哄一下摸摸头就能开心很久。
……
然而,愉快止步于上班前夕。
“我——”
“不想——”
“去上班——”
北条夏树拖长音调,恹恹地大声抱怨。
他面对盥洗镜,嘴上这么说着,手却在迅速而熟练地打理头发。分开贴在额前的柔软黑发,手指抓一抓,眼见着合适的蓬松弧度,再喷上定型喷雾。
黑泽阵抱着肩,远远地看着他,问:“为什么要用那个。”
北条夏树摇了摇定型喷雾的瓶子:“这个吗?”
黑泽阵:“嗯。”
“保持发型啊。”北条夏树理所当然地答,“如果不定型就会耷拉下来,看起来就像……学生?你懂吗?一点也不成熟。”
这位会在戴着悲伤蛙套时会偷偷往西装里塞垫肩的青年,审美永远偏向完全没必要的角度,并在一些奇怪的细节上拥有非比寻常的执着。
黑泽阵显然不想懂,从喉咙中谴出一声充斥着嘲讽与不屑的气音。
北条夏树:“…………”
他想跟黑泽阵争论百个回合,但抬头一看,留给通勤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只能带着满腹不情愿回到横滨。
眼见着,又到了去异能特务科拜访的日子。
每小半年一轮的、portmafia与异能特务科固定的塑料交流环节,又来了。
异能特务科不会把真正重要的情报摆到他面前,港口方也不会把他们的鬼话当真,彼此心知肚明。就像逢年过节互赠礼物,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用意义
北条夏树之前就很乐意去,正大光明翘班一下午,听会的时候摸鱼走神,唯一可惜的地方是不能玩手机。
发现世界融合倾向之后,他甚至对此产生了一些期待。
【能量波动监控中心】,内外公认的骗经费部门,竟然早早预见了玄之又玄的未来。它的存在,甚至让这个无聊至极的下午拥有了一丝闪光点。
但凭经验而言,这个部门总是倒数第个汇报,十分边缘。
北条夏树昏昏欲睡,一杯冰美式的咖.啡因快扛不住他的眼皮,但种田长官就在他边上,还得强忍着不打哈欠。
在他合上眼之前,终于轮到了能量波动监控中心的研究员。
戴着铭牌的研究员站上汇报台,讲着在场大部分人都认为不可能发生的世界融合猜想——
“关于世界融合的猜想,我们有了进一步的探索……”
“……先前仅是个例的幻影现象,范围正在不断扩大,近半年已知案例已有36起,相关部门高度重视……”
“我们将其称之为异世界残像,初步推测,‘残像’的形成原因是……”
“…………”
能量波动监控中心的汇报人,提出了一个猜测:‘残像’出现概率很低,是异世之人在特定地点留下的幻影;异世之人与此地联系越紧密,幻影也就越清晰、持续时间越长。
北条夏树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次在旧旅馆的经历。
窗帘扬起,他看到窗边的黑泽阵,惊鸿一瞥,一秒钟左右便消失了,像是眨眼间出现的错觉,倒也能侧面印证这一猜测,毕竟15岁的黑泽那时只在旅馆小住几天,很快从横滨折返东京。
他有了些灵感,比如去黑泽之前的住处转转,也许能碰到什么有趣的画面。
不过实际执行起来,存在着不小的难度。
加入组织之后,黑泽保持着两个月换一次住处的习惯,最久也撑不过半年。
但在北条夏树的游戏视角,所谓居所更迭,是很难体现出来的。
差不多的简笔画家具、差不多的装修、差不多的庭院风景,以及一模一样的坏脾气琴蛙。
他根本无法定位到黑泽的住处,假如询问,大概率能够得到正确答案,黑泽只在关于枪下亡魂的事情上记性极差,地图和建筑物高度这些基础信息,对他来说信手拈来。
这十多年来,对方搬过的地方太多,北条夏树也没时间精力涉足每一处。再者,异世界某些路名和地名,根本就是虚构的,比如‘米花町’,东京从来就没有叫米花町的地方。
这闲工夫与其用于探索可有可无的幻影,不如去另一个世界找黑泽本人聊天。
不多时,会议结束了。
北条夏树坐上接送的轿车,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一脸严肃正经地走神,脑袋里不断反刍着方才研究员的汇报,顺着那毫无波澜的话音,他回忆起游戏画面中琴蛙的住处。
发现还是有印象深刻的地点。
“……平和庵寺院?”
他若有所思地念出这个地名。
刚捡到琴蛙的时候,它从那里请来了和尚和熊,想要把屋子里阴魂不散的鬼魂赶走;北条夏树误以为小呱带朋友回家,还挺高兴,想要招待小黑熊,结果差点把倒霉和尚吓死,也不知道它后来回寺院是怎么和住持说的。
平和庵寺院所在的山,当时能在游戏庭院背景中的远景部分看见,淡淡的一笔,想来是离呱的居处不远。
坐在副驾驶的助理听到他说的寺院名,笑道:“北条先生也想去那里求姻缘吗?听说很灵。”
北条夏树:“?”
什么?真有这寺院?
他问:“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啊,我想想……”助理说,“不怎么远,开车去,大约半小时。”
今天会议比以往结束得早,现在才四点,要在六点半之前回到portmafia,时间上完全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