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老王爷这等忠直能臣,陛下也能稳坐承启了。”裴醉扫了一眼那两层粮船上遮天蔽日的桅杆与旗帜,还有那密密麻麻如黑豆般的船工与兵卒,在申行耳边轻声说着,“只是,老王爷,这船上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人吧?”
申行面色不改,连眼睛也不眨一下:“殿下说笑了,小儿的命在殿下手里,本王可是最希望两位殿下平安抵达承启的人。再说,昨夜,陈指挥使不是都将船上的兵卒查了一遍吗?”
正说着,陈琛就踩着那半人宽的舷板,脚下木板吱嘎作响,小跑了下来,甩了满头的汗,在裴醉和李昀面前站定,拱手恭敬道:“禀殿下,没问题。”
“辛苦了。”裴醉拍拍他的手臂,抬眼望向那铁闸与滚滚河浪,迎着天光,微微眯起了眼。
米粮银钱,南富北调,全系在这滔滔运河中。
并非长久之计。
李昀不知何时站在他的身边,轻声道:“别急。”
裴醉回神,目光微垂,含笑道:“好。”
两人被簇拥着登上为首的粮船,踩着吱呀作响的舷板,登上宽阔的甲板。
凉风习习而来,两旁土堤与垂柳将城镇的繁华隔绝开,宽阔的运河与滔滔水浪被一览无余。
总漕官不管心里如何骂娘,表面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跑前跑后,将主舵手和工头两人都带来,抬脚踹了两人的腿窝,两个无辜的小工便踉跄扑倒在裴醉李昀面前。
“殿下,这舵手是望台漕运司最老练的,跑了十多年的船,掌舵从来没出过错。”总漕官谄媚地笑,“船上预备了十五日的瓜果食粮,都用冰桶承装,绝对够用。殿下若有什么吩咐,便让这工头去做。”
裴醉淡淡应了,抬手让他们起来:“准备启程吧。”
总漕官拱手准备撤走,李昀清淡一声飘在他的耳边:“过江盘费,不知侯总漕官是否听说过?”
总漕官身体一抖,轰隆一声狠狠跪下,脑袋上的汗很快便如雨下,打湿了白色交领,脏兮兮地十分狼狈。
“下官,以前没听说过,以后也没听说过。”总漕官竹简倒豆子,噼里啪啦地说个不停,“沙平海留下的规矩,下官都不知道。下官只知天子圣恩,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哦?”裴醉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是吗?”
侯总漕连擦汗都不敢,只用余光瞥了面前那威严深重的两王,心里又慌又乱。
昨日盖家入江的过江盘费,还在自己的胸前藏着,若两人真要追究,自己也逃不掉。
侯总漕差点要破釜沉舟,把胸口的几张大额银票掏出来充公,可李昀却抬了抬手腕,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侯总漕辛苦,以后,望台漕运,还要仰仗申总督与侯总漕多多看顾。”
侯明海心头一松,差点飚出泪来,连忙拱手作揖,表示不敢。
裴醉微不可见地扬了眉梢。
李昀察觉到他的目光,微微侧头:“怎么?”
裴醉看着仓皇退下的侯明海,笑了。
“亲眼看见梁王殿下赏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为兄有点不太适应。”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更是如此。”李昀静静看他,眸光微沉,手略紧了一紧,“莫非...你仍以为我是从前只知退让,不懂世事的四皇子吗?”
裴醉失笑,抬手揽着他的腰,五指探上他微微紧绷的手背,语气里带了点责备:“想什么呢?松开。”
李昀泛白的五指被裴醉温热的手掌裹住,心里略略一松,眉梢也跟着舒展。
“看见你这样,我又心疼,又欣慰。”裴醉在他耳边低声道,“元晦啊,你辛苦了。”
李昀眼眸微弯。
陈琛从下层米粮船舱蹬着台阶到甲板上,鼻尖额头都沾了灰,眼睛里还有没褪去的水光。他抬手揉了揉,两三步跑到甲板处,在两人耳边低语:“殿下,船工里有我的人,还有两三个大夫,以防万一。”
“好。”裴醉看着他眼睛里的水光,无奈笑了,“你放心,他是扶指挥使的唯一血脉,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将来若有机会,定能再相见。”
“是,多谢殿下!”陈琛眼眸里满是坚定,“江湖风雨急,两位殿下要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