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帮御史连骂人都不够带劲,动不动就要没出息地撞柱子,果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裴醉缓缓睁了眼,从被子里伸出手臂,勉强拿起床侧那册子,强撑着精神扫了一遍。
“你前两天刚伤了一堆国子监生员,现在又要卖国子监的名额,你是要跟天下读书人作对。”周明达咂咂嘴,“你若不是疯了,就是要死了。”
裴醉笑着咳嗽,唇色惨淡得几乎看不出血色:“知我者,周先生。”
周明达盯着裴醉苍白的脸色,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关心:“你...咳,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绝了,老夫也不信你小子会死得那么早。”
“那还真是让先生失望了。”裴醉话语一转,指着其中一处,“把这个分开。欲入国子监,携千石米者,祭酒每月亲临授业;低于三百石者,只能由六堂学正带着,与其他士子同吃同住,还要负责抄录书册。”
“还有这处。季考挂榜者...五百石。”
“啧,你平时找我要银子可从来不这么仁慈。这处,改成七百石,不,八百石...”
周明达嘴巴越来越合不上了,听着那臭小子天花乱坠地念着数字,脑袋嗡嗡作响。
此令一出,裴王府才刚修好的屋顶,可能又要被唾沫和石头砸塌了。
“殿下。”方宁催促道,“你该休息了。”
“嗯,好。”裴醉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周明达,低咳两声,笑道,“先生,你看,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今日这诏令起草之事也得麻烦你了。”
周明达捏着书册,额角青筋跟着飞。
“好小子,演戏演得还挺全套。”老头子嘴硬心软,没计较他偷懒压榨剥削自己,只冷哼了一声,跛着脚又出了门,只是摔门摔得重了点,砸得桌上茶盏颤抖嗡嗡。
“...你今晚早点睡!老夫才不会给你熬夜拟条令,你不用等着了!”
周老夫子口不对心的话从远处飘了进来,惹得裴醉轻笑。
方宁从门外小厮手里接过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端到裴醉的床前,向前一递:“殿下,喝药。”
裴醉瞥了一眼拼命散着苦味的汤药,没说话,只是唇角微微地抿了一下。
方宁一贯是温吞的好脾气,可这几天快要被他折磨疯了,见那人竟然犹豫,瞬间变成了窜上天的炮仗,涨红了脖子,眼泪喷涌,怒道:“都什么时候了,我没时间给你做药丸!”
“急什么。”裴醉从他手里接过药碗,昂首,喉头一滑,便将漆黑粘稠的苦药都灌进了胃袋里,“...又没说不喝。”
“殿下你好奇怪,能忍疼,吃不了苦。”方宁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嘟囔道。
“怎么,有意见?”他有气无力地斜睨了方宁一眼。
“哪儿敢啊。”方大夫心有余悸地揉着自己脑袋,“殿下打人好疼,我不敢随便有意见。”
“行了,去休息吧。”裴醉疲惫地闭上眼,“把项叔叫进来。”
“哦。”方宁磨磨蹭蹭地收拾着银针布帘,背起那座小山高的药匣子,一步三回头地叮嘱道,“殿下早点休息。今夜应该不会再次发作了,好好睡吧。”
裴醉低声应了,右手搭在额头上,眉心拧着,仿佛那结永远解不开。
方宁寻了半天,在池塘外的假山旁看见项岩领着一群家丁,正在用扫帚打扫着假山旁的青石板路。
项岩身材高大,腰背健硕,五官硬朗,可表情却与世上所有管事一般和蔼,总是把温和笑容挂在脸上。
他放下手中的扫帚,朝方宁拱手,笑道:“方军医。”
“项叔。”方宁也朝他回了一礼,无意中瞥见那颜色深了一层的石板,眨了眨眼,心里默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殿下找你过去。”
“是。”项岩将扫帚递给一旁用心打扫的小厮,急匆匆地朝着寝殿走去。
方宁蹲在那石板路上,双手合十,努力地念叨了两遍从法华寺高僧那里学来的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