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意舆论与官员站队来势汹汹,逼得文帝将罗阁首贬值岭南,此新政也变为旧令,被束之高阁,落满了灰。
“归一令已经被搁置三代。”王安和道,“当初先帝也曾想过重拾归一令,但...”
王安和没有继续说下去。
内阁空有票拟之权,批红权初时被先帝紧紧攥在手里,后来先帝病重,便下放到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魏言的手中。
这批红驳斥,任内阁有万般巧思,也是难为无米之炊。
李昀眸光暗了暗。
父皇守旧多疑,不肯放权给太傅,新政又怎么可能推行得下去。
裴醉转着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凤眸微眯,声音寒凉:“归一令的推行,可不比对商人收税更简单。这土地,便是清林的命根子。王首辅打着这样的算盘,是一早便将梁王算计进去,想让他站在朝堂上,为言中党保驾护航?怎么,首辅不是一贯爱重梁王?怎么现在本王看着,这桩桩件件全是利用梁王的意思?”
李昀目光微怔,望着裴醉,暗自蹙了眉:“兄长。”
王安和缓缓起身,双手在身前缓缓交叠,朝着李昀弯腰鞠了一躬。
李昀侧身避了这一礼,摇了摇头:“老师不必如此。”
“梁王殿下心系天下,自然当得起这一礼。不过,与其说,是殿下替言中保驾护航,不如说,言中是殿下手中的一柄利剑。”王安和直起身子,转向裴醉,笑得滴水不漏,“王爷,您说呢?”
裴醉眸光如刀,淬了寒意,将王安和从头到尾剐了一遍。
“如此,便是本王小人之心了。”裴醉收起眸中的冷意,忽得笑了,“首辅与梁王多年师生情谊,岂是我三言两语能挑拨的?”
“不敢。”王安和悠悠回了一礼,不经意地随口道,“不过当年裴总兵的反戈一击,如今想来,倒仍是历历在目。”
裴醉眸光陡然一沉,唇边笑意逐渐变淡。
李昀眉心蹙得愈发紧。
“老师,兄长。孤舟覆于骇浪,孤木难支危楼。可若无信任,又何谈合作?”
裴醉抵唇低咳两声,悄然藏起掌心的血迹,淡淡笑了:“好。若王首辅当真一心为大庆计,本王便配合首辅推行归一令。”
王安和笑着捻须,亦点点头。
“只是。”裴醉唇边笑意浅淡,“这高家...”
“拉拢高家,稳住江南八府。”王安和温文道,“否则,照摄政王这般莽撞地直接抄了盖家的铺子产业,这江南一代,早就乱了。”
“是吗?”裴醉意有所指地笑了,“那本王,还真该感谢大公无私的王首辅。”
“不敢。”
王安和端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又朝着裴醉行了一礼。
裴醉不由得赞叹老狐狸这满腹的涵养和风雨不惊,不管自己说什么,那张笑脸总是从一而终,不曾更改。
“清丈土地虽要紧,却也不能急。”王安和缓缓坐下,理好袖口褶皱,才接着说道,“安顿了朝中乱象,才能朝江南伸手。”
“自然。”裴醉撑着额角,慵懒一笑,“安顿朝中乱象,还要仰仗首辅,本王一介鲁莽武夫,自是做不来这等圆滑逢迎之事。”
王安和笑着摇头:“殿下过谦了,谁不知道摄政王手腕铁血,杀伐果断。这拨乱反正之事,殿下怎可缺席?”
李昀有些无奈地扶额,看着二人笑里藏刀地你来我往,只好温声出言打断:“老师,兄长,时辰不早了。”
王安和瞥了一眼窗外日头,朝两王略略颔首,便拢袖提笔,批起了折子。
裴醉弯了唇,绛紫广袖一挥,随意将那堆弹劾的折子扫进角落里,朝着李昀微笑:“梁王殿下,自今日起,你也入阁参事。王首辅,意下如何?”
“自然。”王安和含笑颔首,“先皇遗诏,准梁王殿下入朝辅政,本该如此。”
裴醉从案桌后起身,亲自走到东南角的红木三层书柜上,拿出了崭新的一套笔墨,轻轻搁在李昀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