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我!”
“闹什么?!”裴醉声音微微发冷,将犹自挣扎的李昀抱上了一旁的软塌,蹲在他面前,用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按着李昀的脚踝,蓦地,手腕用力,脚踝发出一声清脆的骨骼摩擦声。
李昀右手狠狠抓着软塌上的软垫,几乎要将那绸缎扯出丝来。
脚踝如同斧头深深砍了一刀的疼痛,也比不上心上那漏了风的大洞。
他只觉得自己被疼痛夹击得快要晕倒,冷汗顺着俊美苍白的脸庞滑了下来。
裴醉隔着袜子触碰到了那人纤细脚踝的微颤,他眼眸微微垂着,将李昀的黑布软靴重新套回了他的脚上,不像上一刻替他正骨时的果决与干脆,此刻替他穿鞋时,动作很轻,很温柔。
“你的脚不能再伤了。”裴醉只低头替他穿着靴子,声音又沉又哑,“就算再生气,路也要一步步走,太急只能走上歧途,伤到自己。”
“歧途?我又何时走过正途?”李昀惨白一笑,“父皇自小便不喜我的出身,从来不肯亲自指点我的功课,视我如无物,甚至最后将我当成了弃子,换了白银;我与太子皇兄一同受教于太傅,我却从不能将心中所想付诸纸上诉诸口舌,我怕给母妃招来灾祸,也不想与太子皇兄争辉,只敢做些感春伤秋无用的诗文,几乎不敢沾上半点政事;可即便如此,母妃的养育之恩,我尚未来得及回报,她便死于疫症,我救不得,甚至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而我唯一一次站在朝堂上驳斥清林的税收之策,结果换来五年惨淡和狼狈的江湖放逐;而你...”
李昀攥拳重重敲着胸口,想要将多年的滞闷之气一吐为快,可终究,还是颤抖着吞下了这些年的妄想和绮思。
“...世间喜、怒、哀、惧、爱、恶、欲,在兄长这里,七情皆为苦。”
“你既然不想让我知道你的病情,我便也不问了。你不想我插手政事,不想我深陷泥沼,我便稳坐高楼云台,任凭风云翻涌,我自岿然不动。如此,你可满意了?”
他抬眼,眼中蓄满了泪水,眼神里是裴醉没见过的崩溃与绝望。
裴醉喉头微微一酸,抬手,擦掉那连串珠一般掉下来的晶莹眼泪。
“你别碰我!”李昀早已没了平日的修养和儒雅,近乎失态地将多年藏在心里那无数伤痛都冲着眼前的兄长宣泄了出来。
裴醉指尖捻着李昀的眼泪,心口绞着疼,分不清是毒发更疼一些,还是此刻两人争吵和隔阂更难捱一些。
李昀双手撑着软塌,用力把身体撑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想要逃出这令人窒息的厢房。
只是刚走了两步,脚踝处的钻心的疼痛蓦地传来,他右腿骤然失了力气,身体一歪,只能死死攥着木桌的边角,大口地痛喘着。
“...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李昀垂着头,哽咽着笑了。
裴醉左手按着李昀那纤瘦的腰,将他扶在圆凳上,然后转身出门,吩咐着小厮叫马车在楼下候着。
等到他回来时,只看见李昀伏在桌面上,连头顶的玉冠也微微歪着,随着喘息而轻微晃动。
那人是最重礼遵道的,此刻连仪容也顾不得了,想必是难受到了极点。
裴醉压着心头的疼痛,抬手轻轻替他挽了发,正了冠。
李昀发闷的声音自交叠的胳膊下面传来。
“何必如此。”他声音早已哑了,“兄长不必为我一介闲人费心。”
裴醉眉心忽得蹙起,捏着李昀的肩胛骨,将那身体瘫软的书生从桌面上拽了起来,与他四目相对。
“...李元晦,你可以恨我,但不可以看轻自己。”
李昀眼角磨得一片红,倔强撑着泪水不肯掉,盯着裴醉那双染了红血丝的凤眸,努力地喘息着,冷汗覆在那白玉似的脖颈上,莹润发亮。
“裴忘归,是你阻我入道临朝,是你将我一次又一次推开,我没有自轻,可我的尊严却被你打得面目全非。”李昀声音夹着疲惫和愤怒,“我累了,不想再这样挣扎下去了。自明日起,我除了曲水流觞,诗会宴席,再不出门半步。我自甘做这锦绣笼中鸟,带着镣铐折断翅膀,永不再觊觎青天明月。裴王殿下,可满意了?”
裴醉眸光一颤,唇角锐利地抿着,强撑着最后的坚持与决断。
“...裴忘归,你说话。”李昀声音发颤,“你可满意了?”
裴醉深邃的双眸此刻已经黑得深不见底。
他慢慢地,一点点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最后,指尖也离开了那人削瘦的肩骨。
“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