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醉看着李昀红通通的眼角,轻叹道:“你看,今夜我若不来,你必然会彻夜担忧气恼,你一贯浅眠,恐怕这几日都没办法好好睡觉了。你刚死里逃生,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李昀心头被重重一砸,眼角慢慢红了。
“裴忘归,你可知,我恨透了你这些无情的温柔?”
“明明拒人千里,却又偶尔将自己的心露出一道缝隙,给了我隐约的希望,转眼便将我踢入深渊。”
“我并非毫无廉耻之人,忘归,我也会疼,也会迟疑,也会累。”
裴醉缓缓蹲在李昀的膝盖前,静静地听着。
“你究竟,当我是什么?”李昀声音低的只剩气声,话语里面有犹疑,有委屈,有不解,有疲累,还有一丝期待。
裴醉慢慢抬起手,将李昀那双冰凉的手握在了掌心。
两人的手都很凉,已经分不出来是谁暖着谁。
“你是我想要用一生去保护的人。”裴醉用大拇指摩挲着李昀那双白皙柔软的手,声音低沉中藏着卸下疲惫后的温和,“也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了。”
李昀被这句话打得丢盔卸甲,红了眼圈。
裴忘归不愧是年少成名的守疆大将军,攻无不克,字字句句,都往人的死穴里戳。
“既如此。”李昀抬着眼,眼泪摇摇欲坠,“你答应我,不再拦我入朝,不再将我推开,给我一个解释,跟我说实话。告诉我,我不是被你圈养在笼子里的云雀,有资格跟你并肩而立,好吗?”
裴醉却慢慢地松开了手,让秋夜风雨钻进了两人的掌心,吹凉了掌中的暖意。
“总有一日,你会站在朝堂之上,匡世治国,一展抱负。可现在不行,我...”裴醉忽得顿了顿,换上了朝堂之上的果断冷厉,垂眼冷道,“...我不允许。”
李昀胸口的闷气、愤怒、担忧和委屈忽得都没了,出了疲惫,再也生不出第二种情绪来。
原来,有些天堑,即使生了翅膀也越不过去。
“不许?”
他低低地笑了。
“兄长当真是朝秦暮楚,食言而肥。”
“我曾以为,你待我是特别的。可你不愿我靠近,也不屑于同我解释半分。我与他人,究竟有何不同?”
“你从来便不知道我究竟想要什么。你让我躲藏在梁王府里,日日逃避般吟诗作对,苟延残喘,你觉得,我便会心安了?”
“你的依靠?”李昀自嘲一笑,“我又何德何能,以砖石之姿,与美玉比肩。”
裴醉慢慢起身,从高处垂眼看着那一袭青衫的书生,只能看到那人倔强到撑得极直的脊背。
他很想用手安抚着那人藏在决绝下的颤抖,可他知道,他的安慰,已经剩不了多久了。
李昀慢慢抬起下颌,怔怔地看着裴醉脸上的陌生表情。
却绝望地发现,他已经看不懂了。
李昀缓缓地闭上了眼。
“忘归,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了。”李昀忽得泄了气,淡淡笑了,“罢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原以为你我相知相扶,能撑过这朝堂风雨。可现在,你又将我毫不留情地抛下,甚至比从前还要更加无情,没有辩解,不容置疑,干脆利落。不愧是大庆朝堂杀伐果断的摄政王爷,呵。”
他慢慢起身,只留给裴醉一剪修竹一般柔韧的背影。
“凌霄志,火摧之,当风扬其灰。有所思,山海遥,杳远渐无书。历历红尘多歧途,君向潇湘我向秦。”
裴醉轻轻攥着那青玉扳指,悄悄将手藏在了背后,低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