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临端坐在议事殿龙椅中,两只小手攒成拳,紧紧握着,不言不语,倒是有几分天子的威视摄众。
只是当他看见那抹紫色衣袍出现在门口时,忽得便松了脊背,小嘴一瘪,故作坚强地抬了抬手:“皇兄,免礼。”
裴醉仍是周全地行了大礼,慢慢起身,长身立于龙椅下左侧。
“陛下,可否容臣取战报一观?”
李临点点头,将那暗血斑驳的战报塞进裴醉的手里,又把自己冰凉的小手放进他的手掌心,有些不安地紧紧攥着。
裴醉极快地扫了一眼战报,眸色冷淡。
“短短一月内,贾总兵连续打了三场败仗,兵将、银钱、士气,丢得一个不剩。”
裴醉慢慢从踩着金砖台阶走下了殿正中央,站在那叩首跪地的军将面前。
“宣参将?”
那人缓缓抬了头,满脸血污沙尘,却掩不住那人眉眼清秀。
那双眸像是水杏一般清澈,却难以掩饰那眉眼下的冷漠与警惕。
“末将在。”
声音粗哑,与长相十分不相符。
裴醉长眉轻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甘信总兵贾厄怎么不亲自回承启负荆请罪?反而派你一个参将回来领死?五十万火炮军费,就这么轻飘飘地扔进海里,还搭上一万水军的性命?”
“船上火炮炸膛。”仿佛听说了什么极为可笑之事,裴醉嗤笑一声,“百条海船都炸了?怎么没把贾厄也炸死算了?”
那跪着的参将脸色微微发白,咬着下唇,手使劲撑在金砖之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末将有罪。”
“你有何罪?”
“宣参将之罪,罪可滔天。”
一旁站着的宋之远忽得插话。
他拢袖朗声道:“禀陛下,甘信水军参将宣承野,滥用职权,私改火器,导致十余日前,甘信水军在与水寇一战中,海船从中炸裂,水军死伤接近一万。”
“幸得贾总兵力挽狂澜,率两万水军英勇将登陆的海匪击退,以保全我大庆南方门户。”
裴醉冷笑道:“贾厄倒是会粉饰太平。自己先前龟缩不出,还敢称力挽狂澜。”
“摄政王这话说得好生奇怪。”宋之远怒道,“贾总兵忧国忧民,知漕运淤堵,国库难周转,在钱粮皆不足的情况下,还能大败水寇,此乃大功一件。怎么王爷只盯着战败,却半字不提大胜?”
“大败敌军?”裴醉玩味一笑,“宋尚书是不是没打过胜仗?”
听得这讽刺的问话,宋之远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在皖南平乱的几年,他确实没怎么胜过,全靠着那群杂牌流民军自己内乱,最后捡来的胜利。
要不是王安和提拔,他恐怕也不会这样一路青云扶摇直到九卿。
可,从裴醉口中问出来,这除了嘲讽和蔑视,他再也听不出第二层意思来。
连义弓着身子,一路揣袖垂首快步上前,恭敬道:“禀陛下,梁王殿下、首辅王大人和礼科都给事中杜大人在殿外求见。”
宋之远本要气得呕血,听到这话,总算心里熨帖了些,腰杆便直了几分。
今日之事,王安和早知始末,特意告知自己兵败之事不必送入内阁,直接呈于殿前,打摄政王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年幼天子一贯不思朝政,只想息事宁人,天子之言便是金科玉律,大庭广众之下,摄政王也不敢落了天子的脸面。
宋之远瞥着裴醉那厚重的紫色衣冠,上面纹着的蟒纹根须分明,在烛火映照下,完全不输那明黄龙袍上的飞龙绣纹。
裴家黄口小儿不尊礼法,却偏听天子之言,兵权在握,却不图割据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