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和抬手捋胡子,声音似追忆似感慨:“恩师一生都未能参透的星象数理,师弟却能在而立年岁通窍,以山河为算筹,星象为周转数位,算出天命所归,实在是令人赞叹。”
周明达脸色有些白,手中的三枚铜钱没捏住,零零散散地从指缝间坠了下来。
他声音渺远沧桑,藏着无尽的悔意。
“我不该。”
王安和第一次弯下腰,蹲在地上,慢慢地拾起了地上的三枚铜钱,交还到了周明达的手里。
他抬眼,看着周明达眼角的皱纹。
“师弟还未到不惑吧。”
“没瞎没死便已经是上天垂怜,老点算什么。”
王安和叹道:“窥探天机,终伤福寿。”
“福寿?”周明达退了半步,跌回椅子上,“因为我鲁莽的一卦,世间平添了多少无辜的白骨冤魂,若不是为了赎罪,我早就该死了,哪还有什么福寿可言?”
王安和替他添了一盏茶。
周明达接过茶,抬手泼了。
“你看看你这些年做的事,有哪一件是值得让我喝下你这杯茶的?你袖手盖家谋害东宫,暗中保全梁王以待来日,推裴小子刀破僵局,最后,是不是还要请宫里那位退位让贤,来顺应天命?”
王安和拢袖淡笑。
周明达猛地抬手砸了茶盏,怒从心头起:“师父说过的,所谓命理,如水流云走,居无定数,譬如今日繁华明朝白骨,没有一成不变之说。我看到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天命,真的值得你血洗大庆?”
王安和抬眼。
“值得。”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似乎是随口一说。
可,周明达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颓唐地倒在椅子上,右手捂住了眼睛,沉默许久,没有说话。
王安和亦安静地喝茶。
“...我负了先太子,伤了梁王,毁了裴小子。那时,我一心求死,在狱里不吃不喝。可就在我要死的那一日,裴家小子亲自下了刑部大牢,往我嘴里灌了一坛烈酒。”
“是裴王的行事作风。”王安和淡淡应和。
“他说,他要请我入裴王府做幕僚,因为翻遍全大庆,也找不到第二个肯与他狼狈为奸的文人。”
周明达笑着挠了挠下巴,可没有了胡茬,让他一下子意识到,往事早已逝去,而如今一切成空,宛若一场梦。
他自嘲一笑:“这三年,我心安理得的呆在裴王府,忘了往事,以为自己能有善终。甚至,还想把自己这一身害人的本事教给裴家小子。那孩子...”
周明达似乎想找个词来形容,可他索尽枯肠,却也只是极轻地说了两个字。
“很好。”
“裴王不信鬼神,最讨厌虚无的命数一说。我没想到,你会选择辅佐他。”王安和微微笑了一下。
“梁王君子坦荡,并非城府深厚之人,我也没料到,这么多年,你会一直站在他身后。”周明达一副‘彼此彼此’的冷淡表情,“就算当年我算到天命并非在先太子身上,也没说一定是梁王殿下。你却选了他,让我实在是不解透了。”
说起梁王,王安和的眉目间难得出现了一丝真切的动容。
可瞬间,便敛了那极淡的波澜,换上完美的笑容,看向了安然坐在一旁的周明达。
周明达捏着铜钱,摆摆手:“我的卦象早已不准了,每次掷出来都是凶,问不出前程凶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