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笔笔糊涂账,都是枉顾人命造的孽啊。”
“陛下令太傅全权整顿吏治,先自督察院与六科自查,后又使吏部自省。”
“如此甚好。”
“太傅前日于天一阁与六部九卿商议,重提前代罗阁首的‘考格法’。”
周明达听到罗渊的名字,眉眼闪过一丝怀念,安静地将手中的酒洒在了雪地之上。
“难得,王闲之那老匹夫,还记得师父留下的条文政令。”
李昀学着周明达的模样,抬手洒清酒入雪地,灼出了一道浅浅的水痕。
“或许,太傅从没有一刻忘记过。不管是归一令,还是考格法,都是罗阁首的未竟之志。我有时也会想,这些年,他所布下的局,是否都是为了重启这些政令。”
“别往他脸上贴金。”周明达撇了撇嘴,十分不屑的模样,“说他心有大志,我信;说他没有私心,我半点都不信。”
李昀沉默了片刻,轻而坚定说道:“我信。”
周明达不怀疑李昀话里的真诚,心头反而更加憋闷,抬手灌了一口酒,转了个话头。
“宋之远和六科贪腐的案子,也趁着这个由头结案了吧。”
“是,宋之远已经被陛下亲手罢黜兵部尚书位,由廉成平廉侍郎接替。吏部尚书位仍是空悬,太傅的意思,且继续吊着高家和崔家,任由他们互相内耗。”李昀似是想到了什么,从向文手中接过一本账簿,抚平褶皱后交到了周明达手里,“之前,开仓放粮,高侍郎亲自下场,稳定了承启的米价。先生请看,这是他给我的帐。”
周明达随手翻了翻,上面的银钱利润也是令人心惊。
“为了殿下的‘收拢民心’,高功这次可是亏大了。不过,也幸亏王闲之那老匹夫选择高功那个戏精做冤大头,要不然,换了盖家、崔家,是宁为玉碎也不肯为瓦全啊。”
“老师他看人看得极准,从不失手,除了...”李昀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嗯,他欠臭小子的,老夫自会向他讨回来。”周明达又狠狠地咬了一口酒。
李昀捏了捏眉心。
这笔糊涂账,实在是不知该怎么讨。
“只是,如此一来,殿下的处境倒是极为艰难了。从前,臭小子扛着跋扈弄权的骂名,如今,又变成了殿下与皇权针尖对麦芒。”
周明达烦躁地咂嘴。
他知道王闲之那老狐狸本来的打算。
那老匹夫筹谋多年,无非就是为了让梁王殿下亲手收拢六部,给殿下当做登基的筹码。再加上,他手里恐怕还有先皇遗诏之类的混账东西,这桩桩件件,可全是为了那龙椅。
现在,梁王殿下执意不愿意走这坦途,这原本的荣光,便全数变作了梁王篡位夺权的‘野心’。
周明达又闷了一碗酒,腹内火辣辣地烦躁更上一层楼:“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等到陛下不再需要我,便是时候了。或许,那一日已经不远了。”李昀的声音如这洋洋洒洒的落雪一般纯净温柔,甚至,带上了一丝期冀。
等到他卸下了肩上的责任,便去寻忘归,与他一起守着边疆。
陪他金戈铁马,陪他看尽繁花。
周明达望着李昀那双单纯澄澈的双眼,甚至不敢说那些打碎他希望的话,于是又抬手闷了一口酒。
李昀极为敏感,听得耳边呼吸声一变,便知道周明达有话要说。
“先生,怎么了?”
还没等周明达回答,李昀忽得脸色一变,修长的手暗自抓紧了被雪浸得微湿的狐裘,呼吸微微急促,道:“莫非,忘归他又受伤了?还是,又遭反噬了?”
“有骆老头在,臭小子应该是没事。”周明达烦恼地挠了挠下巴,“他也真是胆大,竟敢用一个谋害过他的医者替他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