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达随意踹开观星阁大门,意料之中见到那端庄文雅、装模作样的背影。他那纹着祥云纹路的广袖正覆在当中老旧星盘之上,一头银发理得整整齐齐,连头发丝都不带褶皱,用一根简单的玉簪高高束着,仿佛自己便是一生无暇的美玉。
“我来了。”
“请坐。”
“坐什么坐。十二监重新得势,对内阁和你,都没什么好处。既是如此,为什么不拦着陛下?”
“拦不住。”
听得王安和悠然的语气,周明达的火气直窜天灵盖。
“你个当朝首辅,百官领袖,一人之下,一呼百应的倒霉玩意儿,你要是真想拦,能拦不住?”
“拦不住。”
“你他娘的...”
“陛下召我进宫,向我索要先帝遗诏。”
周老夫子本来只是因为这几日被御马监那帮狗仗人势的东西恶心到了,想过来埋汰埋汰那老狐狸,可没想到这一个晴天霹雳砸下来,他惊得浑身一抖,猛地站了起来,指着王安和那张波澜不惊的面皮,手指尖微微发抖:“先帝遗诏?!陛下怎么知道的?!你给了?!”
“堵不如疏,给了。”
“你疏的法子,就是将先帝遗诏给陛下,让他亲眼看清楚,自己就是一枚死棋,一枚给梁王殿下铺路的废棋?!”
“正是。”
周明达宛若被雷击中,呆滞着摔在了圆凳上。
过了半晌,他用颤抖的指尖戳了戳额角,满脸写着不可思议。
“王闲之,你这里有毛病吗?”
“小师弟,你又糊涂了。”王安和闲适安稳地替他斟了一杯茶,左手拢袖,右手向前文雅地一送,“疯子觉得众人皆醉我独醒,所以不觉得自己有病;清醒之人则是真正的举世皆浊我独清。无论如何,你都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又何苦问?”
“...我醉...醉你个奶奶个驴!你他娘的病得真是不轻!”
周明达气得口不择言,夺过那杯茶,反手就泼了王安和那个疯子一脸,茶叶梗挂在王安和花白的眉毛上,那人却仍是不急不躁,只是取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抹着茶水渍,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温吞。
“你这是把梁王殿下往死路上推...”周明达嗓音干哑,“你与他师生多年,真的不肯给他留一条活路?”
“活路?我想给,可殿下他想要吗?”
王安和慢慢地收回白帕子,将一双保养光洁的手收回身前,左右手交叠,大拇指随意打着圈,画着太极八卦,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人心难移,如同山难撼海难枯。纵使我一生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也拨不动人心方寸。”
“先帝偏信宦官,宁肯死前多番安排留给后人,也不肯彻底放权给我与宁远侯,导致文不成武不就,大庆江河日下;先太子心胸狭隘,不容手足,善妒而无才,算计他人反误了自己性命;陛下被宁远侯亲自教养了三年,依旧怯懦非常,心浮气躁又不懂思辨,不善忍耐,难当大用;梁王还是愚直,一味退让不懂争取,甚至于被私情蒙眼,方寸尽失,后来更是一门心思拴在宁远侯身上,自毁前程,不求生只求死。李氏,一脉相传的偏执,却总是用错了地方。”
周明达啐了他一口。
“骂了李家一窝,老狐狸你终于不装什么礼仪周全的内阁学士了?听闻你刚入翰林,投入老师门下之时,隔三差五就写上几篇讨贼檄文,愣头青似的。说实话,我没见过,还有点遗憾。毕竟,后来你都是一副油头粉面惹人嫌的样子了。”
王安和随便笑了笑。
“惹人嫌么?”
“闻师兄之名,如入鲍鱼之肆,在下苦其臭已久。”
周明达微微抬头,双手交叠搭在脑后,双眼紧紧盯着那不停闪动的星宿走势。
“等了十几年,才等到左辅右弼现世,以二星拱紫薇而定天下。可如今,紫薇动荡,中宫不稳,左辅右弼呈流火颓势,这天下又是一副完犊子的架势。师父早说,你的命格不足以担下你的志向,收手吧,师兄,人各有志,别再把自己的宏图强压到别人身上了。”
“我的宏图?”王安和淡淡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