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眸,只见这个儿子眼眸没有看他,视线远望,蔓延至黑暗处,有些东西竟连他也看不懂了。
但其的亮光,是从来没有消失过的。
他忽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朕生来便为太子,却并非一路坦途。”天子低沉的倾诉,让荀宴看了过来,“先帝属意的并非是朕,而是朕的弟弟,那才是他最爱的儿子,可惜朕的母后家族势大,他懦弱无能,于立储一事上,根本不敢置喙。”
“世家望族扎根数百年,于当朝各地树恩深重,有些地方,甚至只知世家而不知天子。”皇帝一一数去,“陈氏、朱氏、王氏……”
“朕的原配嫡妻,正是出自陈氏,为如今淑妃的嫡长姐。”
皇帝眯眼,回忆起了当初娶妻时各方势力相争的情景。那时,同样没有他插嘴的余地,母后、外祖父根本不会在意他的想法,因为要稳固太子之位、成功继任,他只能娶世家女。
皇室与世家之间,显然是后者占上风。
尚是太子的皇帝,隐隐有了与父皇类似的感受。他感觉,自己不过是世家之间博弈的工具罢了,他个人如何,他们并不关心,也不需要关心。
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怪不得民间有这等俗语。
大约是世家屹立太久,好些世家子弟甚至隐隐有瞧不起皇室的架势,他还在潜邸时,就不知受过多少窝囊气。
那时候,皇帝就深深厌恶起了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势力。
继任后他蛰伏了几年,待稍稍掌权后,第一个下手的就是外祖父家,毫不留情,罚的罚,贬的贬,甚至有流放千里不得回京者。
当时,朝野震动,无数人被他的狠厉所震慑,同时意识到,这位是当真要开始打压世家。
从那时起,皇帝与世家开始了长达十余年的争斗,到如今也未曾停歇。
“朕立太子,你也觉得是因为朱氏吗?”皇帝突然问。
如果是三年前,荀宴也许有这个想法,但如今……
他道:“臣不这么认为,陛下是……另有思量。”
皇帝展颜,盛满醉意的眸绽出笑来,“朕就知道,阿宴懂。”
许是真的醉了,皇帝直接握住荀宴的手,猝不及防的动作让其一怔,并未挣开。
“朕做梦……做梦都在想,何日能真正摆脱他们。”皇帝轻声咕哝,“这个梦,有生之年朕定要看到它实现。”
他忽而又抬首,“阿宴,今日是朕的生辰,你可否……”
叫朕一声父皇?
后半句话,皇帝没好意思说出口,但荀宴已然懂了。
沉默几息,荀宴轻声道:“愿父皇万寿无疆,圣体安康。”
“……好,好!”皇帝手劲变大,紧紧握住荀宴,视线不离。
这个儿子外貌与他虽不算相似,但性情上,皇帝自认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他当初没有得到的,让他的儿子取得,也不错。
储君新立,大皇子此前住处需要更改,朝堂他参政的地位也已截然不同。
凡事皆在循序改变。
与此同时,静楠终于得到出宫的机会,与荀宴一同回荀府。
出宫前,皇帝笑眯眯道:“这段时日朕忙碌起来,陪不了小公主,就出宫玩儿去吧,别忘了回宫的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