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爽将荀攸举荐给她,哪怕说的是什么她临危渡河,大破董贼,先将该追捧的话都给说到了头,也绝不会想要听到她说什么——荀攸能否成为行军之中的军师如今还是个未知数,等到做出了什么成果再说。
给出上郡从事这个如今还空缺的位置,也等同于她对于荀氏的看好给出了个回应。
荀攸闻言,朝着她俯身一拜:“从事一职已然足够,攸必替君侯全力谋划。”
他这句承诺语气说得不轻,也一改先前的神容温和,但对乔琰来说,慈不掌兵乃是兵家要义,荀攸要胜任这军师一职,在凉州一战中与贾诩打个擂台,便得拿出这等态度来。
她将对方扶起后回道:“那便劳烦公达先将慈明先生送回,再来我驻扎于洛阳城北的军营报道吧。”
她所统率的兵卒如今暂时借用了北军五校的一部分营地。
鲁阳联军屯兵于城南,酸枣联军屯于城东,正可免于互相打扰。
如此一来,荀攸总不至于认错了路。
他对着她回了句“遵君侯之命”便随着荀爽先行回到司空府。
他们祖孙之间在落成了这一择主之事后要再做出何种交流嘱托,乔琰无从得知,她只知道的是原本都已经隔着条街与她打过了个招呼的杨修,这会儿都快怨气冲天了。
他踱步过来,一面不免在心中感慨,四年不见,乔琰身上属于上位者的气势已越发卓著,早非当年那雏凤清声四字可限制,一面又忍不住嘀咕着明明他才是早早就慧眼识珠的人,怎么就……
“你那并州州府还有多余的位置吗?”
乔琰回他:“我还以为,以你杨德祖的脾气,该当问的是,你看中了哪个位置,想要与对方一较高下。”
“……”那倒是也不至于。
不能因为他当年对乔琰颇有不服,做出了挑衅举动,相约跑去鼎中观求一个月旦评的评价,就给他扣上这等刻板印象。
杨修嘀咕道:“有功者赏,有劳者封,这是既定的规律,我又未曾打算凭借弘农杨氏的名声在你这里讨来什么优待,更有这几年间在并州的缺席,于你麾下执政之法知之甚少,若是贸然求索高位,只能自取其辱而已。”
被打过一次脸的人是要长教训的。
乔琰忍不住笑道:“这可不像是你杨德祖能说出来的话。”
“你这就说错了,”杨修摇头回道:“正因为我自负是个聪明人,才先只求取一个落脚之处,往后升迁自然凭本事。”
“你父亲对你这选择没意见?”乔琰又问道。
毕竟杨彪可是选择了与有姻亲关系的袁氏站在一边,即将跟随前往邺城的。
杨修若是也随之前往,所能享有的待遇绝不会像是来投并州一般,只能挑选个剩下的。
杨修回道:“在你们路人马前来洛阳之前,我与父亲打了一个赌,说的是若是君侯你能抢先一步进入洛阳,父亲便不能阻拦我选择并州。”
他朝着乔琰拱了拱手,“还得多谢君侯未曾让我输掉这个赌。”
只不过显然经历了这番危难当头的应急之战,有眼光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而已。
杨修虽然自傲,但想想他是和荀攸来了个同期竞争,不免眼前一黑。
“并州剩下的职位倒是还有……”乔琰朝着北面军营的方向走,示意杨修跟上,顺势盘算起了到底哪一个职位适合于他。
弘农杨氏的出身在此时非但不是他的助力,反而是对杨修的限制。
比如说她早前就觉得在并州境内急缺的大中正位置,就绝不可能给杨修。这个负责选拔贤才的位置大约还是给郑泰更加合适。
这么看起来的话——
“我有意将现任的主簿升调到功曹从事的位置上,以你为主簿,你以为如何?”乔琰问道。
杨修若是只做个计吏、假佐之类的,说出去难免要有她在苛待世家子弟的嫌疑。
督邮这等位置又不适合杨修的情商。
反倒是以主簿身份随军,还算符合他在并州的资历,以及他本人的本事。
这也恰好可以让乔琰顺理成章地将陆苑从主簿的位置提拔到功曹从事上来。
这个重要性并不逊色于别驾和治中的位置,原本就是乔琰给她留的,如今论功论资排位,她都可以被放到此处了。
说来也有些有趣,杨修在曹操为丞相之时,所担任的也是主簿的位置。
这很难不让乔琰在见到曹操本人的时候,颇有一种微妙的感觉。
不过挖人这种事情嘛,怎么说呢,多挖几个就没有负罪感了。
何况此番见面的重点,可不是讨论她到底刨了对方多少墙脚,也不是讨论她是不是应当给某种大侄子补上到现在都没给出的见面礼,连带上给曹操还不到两周岁的二儿子曹丕、以及今年刚出生的儿子曹彰的那两份,而是给卢公送行的。
或者说是卢公等人。
卢植、黄琬、王允、杨瓒、士孙瑞,以及荀爽只是此番前往长安的众位官员中的代表。
身处于洛阳西郭这作为送行知名地点的夕阳亭,前方便是作为西郭边界的张方沟,过桥而西行,就可算是出了洛阳的范围,举目四望之间,今日此地来往之人甚多,竟不像是西郊,而像是京城繁盛之地了。
这些将要赶赴长安的官员虽未拖家带口,却都带上了不少行装,正是为了取信于董卓。
这也让乔琰何其清晰地感知到,东西两汉绵延将近四百年的大一统,已形成了足够深入人心的忠诚认知。
哪怕如今这变故之下变成了东西分界两方的局势,哪怕王朝末年的弊病已经显露出了这样多积重难返的迹象,又哪怕是无论刘协还是刘辩都称不上是力挽狂澜的明君之相,他们依然以汉臣自居,并愿意为之赴死。
她想要打破这样的局面,从这个已经残破的时局中树立起一个崭新的规矩,光靠着现在麾下那些对大汉并无多少归属感的人手,依靠这一州之地,还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啊……
她眼望此景,一面为这几如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场面而动容,一面也不免在心中唏嘘感慨此事。
何谓任重而道远,这便是了。
“方才你与卢公承诺,必定会阻止皇甫将军为董卓所制,也不会让卢公等候太久后,便一直在这里发呆,怎么,你这位一向运筹帷幄的乔侯居然也会有想不通的时候?”曹操打断了她的沉思,出声问道。
乔琰收起了神思,回道:“人无所虑,又如何还能称得上是人?我一面为卢公他们要往长安去,长处于董卓的屠刀之下而忧心,一面又在想,先帝长子为东面天子,迁都于邺,这洛阳居民该当何去何从?”
“我听闻袁本初有意令天子下诏,免除邺城周遭赋税,令部分居民迁移而出,但,愿从者绝非多数。”
身在天子脚下也未必就多太平,就拿这洛阳来说,董卓一来,最先遭殃的还不就是洛阳的民众。
曹操思忖一番回道:“这些人可不会都留在洛阳。”
洛阳地贵,且民舍拥挤,此前乃是因为洛阳是国都,才能聚集成这样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