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停顿了几息,组织了一下语句,方才开口道:“弟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在意通天,但潜意识里仿佛有一个声音一直在提醒我,警告我:如果我不这么做的话,总有一天会后悔。不是一般的后悔,而是后悔终生,永无释怀之日的……那种后悔。”

元始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老子:“我相信我的直觉与预感,所以,我请求您告诉我,通天如今到底在哪里?”

老子在听到他说第一句话时,眉心便已经轻轻拧起,待听完他所说的话,已经不自觉地陷入深思之中。

“直觉?预感?”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不由回想起自己最初望见通天化形时那一瞬的感受,仿佛在一息之间,有什么不确定的东西重新安稳下来,缺失已久的部分再度被填补而上。

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却能清晰地听到心头发出一声轻轻的喟叹,就像是求索半生,今朝终于失而复得的满足与熨帖。

“是。”元始微微颔首,仍然凝视着老子,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请求:“所以,大兄,我的弟弟,他到底在哪里呢?他独自一人孤身在外,反反复复受了那么重的伤,又能去到哪里?”

老子回过神来,垂眸望向元始,半晌无言,终是化为轻轻一叹:“紫霄宫。”

“师尊带他回了紫霄宫,于三十三天之外,无垠混沌之中。”

元始的瞳孔下意识紧缩几分,近乎茫然地抬起首望去,望那层层天穹,无尽寰宇。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跳动着,泛起一种陌生而又熟悉的疼痛感。

“紫霄宫……怎么会,又是紫霄宫呢?”

兄长喃喃自语,眼眸倏地暗沉几分,却丝毫不知这无意识间脱口而出的话语,到底是出于什么缘故。

*

这世间有些事情,是合该掩映在逝去的岁月之中,再也不许去窥见分毫的。

鸿钧低眸瞧去,手指轻轻顺过少年垂坠的乌发,任凭他倚靠在他膝上,无声无息地在繁花锦绣中睡去,又微微侧过首来,微凉的视线掠过广袤的天地,望向那座被冰雪覆盖着的昆仑山。

老子传来的书信还摆放在桌案之上,他平静地瞧过,又将之投到炉火之中,任凭它一点点经过烈火焚烧,彻底地化为灰烬。

通天似是抬眸望了一眼,又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淡淡地从上面移开了视线,不甚在意地闭上了眼。

鸿钧垂眸凝视着他,唇边含着一声浅浅的叹息,却什么也没说,又抬手取了锦衾,替他轻轻披上。

封神啊……

谁能说得清对错呢?

从大势来看,此为天地量劫,一旦势成,无人得以脱身,无论多么惊才绝艳之辈,终究也会沦为量劫里的余烬飞灰;从结局来看,阐截两教皆是损失惨重,截教更是几近灭亡,玄门气运跌落低谷,取而代之的则是西方佛门。

没有人是赢家。

但,焉能不恨?

破他诛仙者,四圣也;亡他门徒者,元始也。

以及……最后令他的首徒多宝道人化胡为佛,散了这一身玄门正统的修为,被迫置之死地而后生者,老子也。

洪荒最终毁于无边怨气之中,其中可有一分,来自于他徒弟心中始终未曾散去的不甘?

鸿钧并不知晓,只尽了此生唯一的耐心,哄着怀中的少年,静静地瞧着他松开颦蹙的眉眼,安安心心地依偎在他身旁,长长久久,舒缓平静地睡去,方才将人抱起,稳妥地安置在云榻上。

柔软的床褥之间,霜雪似的长发与乌发交织在一处,像极了凡人口中恩爱两不疑的誓约。他微微垂眸,仔细地拂过他眉心方寸,静静地感受了几息,方才直起身来,若无其事地取下了旁边悬挂着的青萍剑。

养徒弟自然是头顶大事,养完了呢?

自然是出去杀人。

不会有人当真以为,当着他的面来引诱他的徒弟,还能平平安安,全身而退吧?

鸿钧原先面对通天时温和的笑意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冽如冰雪般森寒的杀意。他指尖轻轻摩挲过青萍剑,感受着上面沾染过的几乎近无的血腥之气,眼眸愈发显得漠然冰冷。

他站在混沌之中,望着无尽翻滚的罡风,周围似有雷霆划过身侧,却始终无法触及他微微扬起的衣袂,又抬起手来,似要再度撕裂开空间。

天道若有似无的目光投来了一瞬,整个数据流又紊乱了三分,不觉惊疑发问:“鸿钧?你这是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