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的圣人微微敛眸,微长的衣摆垂至地面,轻轻曳过脚下大地,若无其事地往紫霄宫外走去。
混沌的罡风席卷而来化为万古不朽的嚎哭,时空湮灭的浪潮掀起圣人微垂的衣袂。通天微微垂了眼,静静地望着那片在星辰的怀抱之中,无比璀璨与耀眼的洪荒大陆。
笑着送他一束花朵的巫族少女已经不知去向,连化形都化不好的山野精怪也悄悄消弭了踪迹。
世人不闻有妖,连神仙都成了古老的传言,合该在茶楼酒肆里说唱一番,唱那封神榜前万骨枯,演那兄弟相争亲朋散。
西方的消息也渐渐绝了几分,这世上也只剩下一位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而非昔日碧游宫万仙来朝之时,坐在他身旁的一只小小的多宝鼠。
白云苍狗,世事如烟。
纵使是梦境之中,也令人忽而生出“尘满面,鬓如霜”的凄清之感。
他极为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眸,又仰起首来,对着天地倾倒下一杯美酒,红衣迤逦一地,眉目含笑生辉。转而回眸一笑,潋滟三分春光:“师尊可要陪弟子一道饮酒?”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望去,梦境中的鸿钧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相隔数十步,不远不近,恰到好处。
紫衣华发,长眉覆雪,冷肃的眉眼微微拧起,似乎对他的提议并不怎么赞同。偏又耐不住圣人一声连着一声的撒娇:“师尊?师尊?好不好嘛师尊?”
一时竟令人分辨不清,到底是因为置身于梦境之中,方有这么一位无底线纵容着圣人的师尊,还是说……竟连梦中的鸿钧,都已经习以为常地纵容着他。
当然,那并不是重点。
师尊只是微微叹着,抬手取出了几壶酒,陪着他一道席地而坐,遥遥望向眼前的混沌,又透过混沌,望那天地之间星辰璀璨,望那心心念念,却终究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天人五衰,灵气消弭。
早在那时,他们便已经有了预感。
*
睡梦中的通天下意识翻了个身,眉头微微蹙了一瞬,又在谁人的安抚之下悄悄松开。
窗边的桃花烂漫无尽,为道祖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
梦境之中,往昔之景依然在继续。
红衣圣人倚靠在他师尊身旁,树下的酒盏翻滚了一地,琼浆玉液没入土壤之中,却又无人在意。
梨花纷纷落下,偶尔沾湿了杯沿,又被他不甚在意地连着花瓣一道饮下。
他喝酒的习惯甚是奇怪,饮半杯酒,倒半杯酒,像是在与人对饮,对面偏又空无一人,徒留满地的寂然。
圣人却是不管不顾,照旧这般独饮独酌,自得其乐。
良久,方有一声叹息拂过他鬓边,温润的气息摩挲着他的耳垂,带起微微的痒意:“通天。”
一只修长有力、骨节分明的手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再度想往地上倒酒的动作。
通天微微抬起眼眸,似醉未醉,侧首瞧他:“师尊可是在心疼自己的酒?”
紫衣白发的青年微微摇头,眼眸中的无奈之色却是愈发明显。
他仍然紧紧扣着圣人纤瘦的手腕,又换了个姿势,抓住了他的手,借力将酒盏送到自己唇边。在通天微微怔然的目光中,他就着他的手,平静至极地饮下了那半盏酒。
“通天,你先前问为师,要不要陪你一道喝酒。为师以为,为师答应了你。”
通天微微垂落的睫羽似是颤了颤,望着近在咫尺之遥,凝视着他的鸿钧。霜雪似的眼眸中,仍是一派无悲无喜的情绪,只是细细看去,又能清晰地瞧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如墨的眼瞳之中。
圣人一个恍惚失神,手中的酒盏就落了地,洇湿了地面,好一片狼藉。
鸿钧凝视着他,唇角似有些微的上扬,又很快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