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流着泪一个劲儿道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围观的病人和家属一时静默,在一片唏嘘声中被护士劝回各自病房。
“哎,咱们医院的捐款总共就那么点钱,顾主任肯定不同意,又有热闹看了。”
“江医生也是好心,我听说他每个月工资的一多半都拿出去给病人垫钱,他爱人去世早,自己带个儿子,也不容易。”
“我没说他不好,他医术高心又善,只是他和顾主任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
两个年轻医生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阴影中站着的江来,小声议论着走开了。
年幼的江来目睹这一切,远远看着江怀礼对值班护士交代了什么,而后走到他面前,接过他的书包说:“走吧。”
办公室老旧的门被推开,吱呀一声拉回了江来的思绪。
江怀礼脱掉白大褂换上一件大衣,衣服款式朴素,袖口已经有些磨损,下方倒数第二粒扣子仔细看也和其他的不一样,是原来扣子掉了后补上去的。
江怀礼边换衣服边问:“作业写完了吗?”
江来点头:“写完了。”
江怀礼看了眼时间,已经快11点了:“抱歉,今天又有些晚,爸爸带你回”
江来麻利地收拾书包。书包还是他刚上学的时候买的,拉到一半时拉链卡住。
他试了几次,金属拉链头始终卡在同样位置,他忽然泄气般放弃,抬头望着江怀礼:“爸爸。”
江怀礼回视他:“怎么了?”
江来问出困扰他一整晚的问题:“那个病人自己都不想治,为什么还要劝他?”
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钱去帮他?
不过后一句话江来并没有问出口,江怀礼对他很好,生活上从未亏待他,但他们原本可以过得更好不是吗?
江怀礼似乎有些意外江来会问这个问题,定定地注视着他。
办公室内安静无声,天花板上老旧的白炽灯管滋啦闪烁,猎猎秋风震得窗框哐哐作响。
江怀礼沉默一阵,才缓缓开口:“生命只有一次,没有谁会真正愿意放弃生命。所谓不想活不想治不过是他们发出的另一种求救信号。”
“江来,你还小,长大后自然会明白生命的可贵。如果有机会救他们而我却选择袖手旁观,我这辈子良心都会不安。”
江来怔怔地听着,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眼神闪烁似乎下定某种决心:“那我长大了也要做医生,我想像爸爸一样做一个好医生。”
江怀礼笑了,一如往常包容且温和,走到他面前接过书包,用巧劲轻轻一拉,卡住的拉链便顺畅地拉到了底。
“等长大了再说吧,也不一定要像爸爸一样做医生。只要做你热爱的事,不愧对良心就好。”
江来背上书包,和江怀礼一道离开办公室。江怀礼关灯落锁,江来的眼睛忽然迷了一下便伸手揉了揉。
然而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原本身处的明亮走廊忽然间变成了灯光晦暗的医院楼下。
他背着书包怔怔地站在楼底空地上,心想他不是在江怀礼的办公室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楼下?江怀礼呢?
就在他要跑进医院去找江怀礼时,忽然间一个人影从他眼前直直坠落,随着“砰”一声巨响,跌在了几米外的水泥地面上。
江怀礼不知何时重新换上白大褂,扣子依旧严丝合缝地扣好。几乎眨眼间,鲜血就从他身体各处涌出,鼻子、嘴巴、眼睛,模糊了那张温和清俊的面容。
江怀礼倒在血泊中,睁开眼睛朝江来看去,迅速失色的嘴唇不断张合,似乎拼尽全力想要说些什么,但年幼的江来什么也听不见了。
那一瞬间,江来的世界仿佛静止。
一片血红中,他眼睁睁地看着江怀礼在他面前,永远地闭上了那双温和睿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