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现世 蕉三根 4200 字 2023-08-11

台步可以,但是还没有自己成体系的穿搭风格,他就不停地学、不停地试,直到摸索出最适合自己的穿衣风格;Guillaume说他审美积累还不够,他就花两个月的时间逛遍巴黎的艺术博物馆,主动报班去上艺术史的课程,直到他可以流利地用法语跟别人侃侃而谈设计理念与艺术溯源;他只有这一张脸像白人,实际上一开口别人就会发现他并不属于这里,他就只有练,厚着脸皮去学法国人的社交,随便进一个场合先主动去吻在场每一个人的脸颊。他要在别人对他做出判断之前抓住拿一隙之机,攀附一切能攀附的关系,搭建一切能搭建的桥梁……必须争,必须抢,必须做到最好。安德烈就在这种环境里一点一点磨掉了从前那种翘着二郎腿也有饭吃的姿态,野心在他身上来得太迟,却凶猛无比,像一株见风就长的植物,从他的脊梁里勃勃伸展。

他知道,一旦答应老达诺尔,就等于卷进了一个漩涡。外面有诺姆斯坦虎视眈眈,达诺尔里面也斗得乌眼鸡似的。以Nathaniel为首的非家族成员对老头子意见很大,而老达诺尔连自己的继承人都在算计,让-米歇尔也不像是甘心做个傀儡的样子……安德烈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模特,下场很有可能就是被撕得粉身碎骨。但枝头上的金苹果实在太耀眼了,说他完全不动心,也是假的。一开始心里铆着一股劲,必须要赚钱让奶奶最后的日子过得舒服,但奶奶“最后的日子”真的要来了,让他停在这里,他又有些不甘心了。

安德烈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仰起脸,任由水流坠落到脸上,打得他生疼。眼泪混在水流里,从他脸侧淌下来,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又或者,他应该回家至少是回一趟家,再回到欧洲来。回家意味着要被迫面对他不想面对的父母,还有他始终在抗拒的那个最终的结局……但毕竟,是最后一面。中国人总是讲,执念都是业障。安德烈没有宗教信仰,但奶奶信鬼神,信因果……他就会怕,要是奶奶等不到他,会不会一直念,一直想,走也走得不得解脱。她会不会怪他?

安德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在水下站了多久,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反而更加不知道应该如何对索寻说了。有的时候他很羡慕索寻,他的问题永远有确切的答案,他会把简单的选择题列到安德烈面前这个电影我是拍?还是不拍?甚至有的时候把各自的理由都列好,安德烈看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倾向什么答案。然而他的事情好像永远都是一团乱麻,从来没有一个答案可言,好像他无论怎么选择都会有错。

安德烈斟酌了一条回复,没多说。只是回答了索寻几个问题:对,跟着德卡斯来巴勒莫了。没想象的可怕,也不是什么陷阱。德卡斯不知道我跟记者聊过。

但是存着,没发,想等着国内天亮。于是百无聊赖,又点进了索寻的头像里,去看他的朋友圈。

现在微信已经完全变成了安德烈看索寻朋友圈的窗口只看,从不点赞或者评论。只不过,他现在的朋友圈也几乎没什么可看的了,要么就是剧组合照,要么就是友情转发一些宣传,这个师弟拍了新电影,那个师哥参与的某某片子大家支持一下……乏善可陈。

安德烈记得索寻以前的朋友圈私人得多。街边的小花,咖啡店里的大笑的顾客,片场累到睡着的年轻场记歪着头流口水的瞬间……还有很多很多的安德烈。以前他是索寻朋友圈里的专属模特,就因为索寻把他拍得太好看了,甚至好几次被圈里的别的导演看中,要邀请安德烈去拍戏。

一开始安德烈以为是索寻的分享欲降低了很多,直到某一天从赵朔那里发现一张截图,正是索寻的朋友圈内容,但是安德烈点进去,就没看到有,才终于确定,是索寻给他放到了不同的分组。安德烈快速地翻了翻,索寻的朋友圈还停留在帮焦明辉参演的电影宣传的那条上。他想了想,又去网上搜了一下《鲜花圣母》的消息,他记得不久前才看到哪里有一条小道消息,说这部电影已经杀青了。没想到的是,反倒找了一些意外收获。

索寻料得不差,时过境迁,很多人终于意识到展言并不是在说客套话,而是真的跟索寻关系好,他投拍和参演《鲜花圣母》没有再引起当初粉丝那种疯狂的抵制。《鲜花圣母》杀青,主演都收到了一份来自展言的伴手礼,好几个人在网上晒了出来,大家留意到其中有一瓶香水,是国产香氛品牌“胡不归”尚未发布的新品,标志性的中国风包装上只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寻”字,而且新品发布好巧不巧就定在索寻的生日那天也就是下礼拜。因为展言和《鲜花圣母》剧组有意无意的宣传,现在这一款的预售已经卖爆了,很快就有人扒出了八卦,说胡不归的陆总和索导“关系匪浅”,在网上就“点到为止,懂的都懂”,很有礼貌地给人家把柜门关好。帖子下面好几条回复都是说陆总太浪漫了,“好想要这样的生日礼物啊!”

安德烈无言以对。他从来没有送过索寻生日礼物。第一个生日的时候索寻没特意讲,他不知道那是他生日,再想要补上,索寻就嫌他矫情。第二个生日他提前准备了很久,从国外买了一件奢侈品牌和索寻喜欢的电影的联名限量大衣。因为发售的时间离索寻生日太远了,他一直藏在盒子里。没等到索寻生日,他们俩就吵了那一架。安德烈特意没带走,在盒子里放了字条,以为索寻能明白。结果后来索寻给他寄东西,他打开就看见那个大盒子还在。索寻一看logo就知道贵,压根没拆开就给他打包寄到巴黎了。

安德烈切回了和索寻的聊天界面,对着自己打在那里的草稿半晌,斟酌着还能怎么显得更“不必要多话”一些,最后又整个复制了下来,走邮箱给他回复了。

做完这一切,安德烈才终于放下了手机。亚拉蒙托宫哪里都听得见大海,涛声催人入眠,安德烈很快就模糊了意识。然后他梦见了奶奶,奶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他,娃,娃呀。

你在寻什么?奶奶在梦里问他,你怎么还不回家啊?

作者有话说:

PS.吻脸颊的贴面礼在西方也只有少数国家使用,其中法国人是最丧心病狂的,他们走进一个聚会真的是要挨个去跟每个人贴一贴,经常遭到其他国家的人吐槽。

第59章

心底突然炸开了一朵阴暗的小花。

奶奶在安德烈梦里喊了他一夜, 安德烈像被魇住,怎么都醒不过来。明明听见了手机在响,就是动不了。打电话的人没放弃, 隔了五分钟又打过来一个。安德烈终于挣扎着把手机抓到耳边,被那头一声“喂”叫得彻底清醒过来。

“戴医生?”安德烈听出是谁的声音, 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你好,安先生。”戴医生听出他还没睡醒, 有些歉意似的, “打扰你休息了吗?”

“没事。”安德烈马上回答他,一颗心已经吊了起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戴医生不会给他打电话, “我奶奶是不是……”

“哦,别担心。”戴医生先安慰他,“医院那边刚给我打了电话,老太太的颅内血块清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安德烈感觉胸口“咚”的一声, 心一下子坠下来, 砸得他有一种内脏都移了位的失重感。他把手背抵在唇边, 半天没说得出一句话来回答, 戴医生似是感觉出他沉默里的千言万语, 很善解人意地等了一会儿。安德烈做了两个深呼吸,终于挤出几个字来:“好……好,谢谢……”

“但是,有一件事情我必须跟你沟通一下。”戴医生说, “老太太这一跤摔了不太乐观, 以后自理比较困难了。建议转回咱们疗养院以后呢, 换成24小时的特殊护理……”

安德烈坐在那里静静地听。郑安美什么都没说,她只说奶奶一跤摔得脑出血,进了重症监护,然后口口声声就是“送终”“准备后事”云云,从来没有提到过戴医生说的这个方案。

“不好意思,”安德烈打断了戴医生的话,“那个,你跟我母亲说过这个治疗方案吗?”

那头诡异地顿了一下,似乎很为难。安德烈便明白了,那就是说过,但是郑安美拒绝了。安德烈想不通为什么。他可以理解郑安美伺候了这么几年,不想再伺候了。但他不懂郑安美有什么资格来做这个决定,好像她盼着奶奶早点去死一样。一股火猛地蹿到了胸口,安德烈尽力平稳住自己的声调,再次强调了一遍:“戴医生,所有的决定一定以我说的为准,好吗?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戴医生叹了口气:“所以我才给你打这个电话嘛。”

安德烈隐隐听出不对来:“什么意思?”

“安先生,虽然我们是私立机构,但也不是什么都为了赚钱的。我们也是老太太考虑……老太太这个情况,真的不适合接回家里去了……”

安德烈越听越不对:“谁说要把她接回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