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是一个很有坚持的人,但他为人其实还是蛮温和的,没那么恣意张扬。他还很善于自我反省,所以他内耗很大,陆歆让他不高兴的时候他反而会先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要求太严苛什么的,其实陆歆很了解他这一点。他也不是主观意识上妥协了,年纪到了就找个人凑合凑合得了,而是出于看不穿,才客观上形成了这种他愿意凑合的观感。阿索有一个特质是愿意包容,比如李幼冬的情绪不稳定、安德烈的若即若离,那么也包括陆歆的问题,他都能够在这些东西之外看到别人的好,珍惜人和人之间的感情。目前为止,他依然能够从陆歆身上找到让他觉得值得去爱的地方,但他没有上帝视角,让他再当局者迷一会儿。
第63章
受封仪式。
让-米歇尔说完敬酒词, 自己一口都没碰酒杯,仍旧脸面通红,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他母亲俯身过去, 在桌上握住了老达诺尔的手背,轻声叫他:“爸爸……”
但是老达诺尔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闷声闷气地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来这里?”
乔琳难以置信, 压低了声音凑上去:“爸爸?”
父女两个的声音没有刻意提高,几乎被掩盖在了长桌上陆陆续续响起的说话声和杯碟碰撞声里。然而所有人的注意力其实都在这边, 安德烈注意到老达诺尔的另外两个女儿不怎么掩饰地交换了一个堪称幸灾乐祸的表情。
乔琳抿紧了嘴, 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爸爸,你一定是感觉不舒服……”
老达诺尔突然提高了声音,暴怒地一拍座椅扶手:“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应该如何感觉!”
餐桌上顿时一片死寂, 仿佛一部电影突然被人摁下了暂停键。
乔琳停在原地,眼睛里已经蓄满了眼泪。让-米歇尔立刻扔下餐巾,绕到长桌对面站在母亲身边。
“爸爸,”她努力昂着下巴,维持尊严, “我不明白……”
老达诺尔近乎残酷地继续往下说:“你做了三十多年的本纳夫人, 现在你的丈夫离开了你, 要把他的财产都留给一个贱货生的杂种。看我老了, 你又带着你的儿子回来‘照顾我’……你以为你在演谁?玛利亚保尔康斯基?你就等着我咽气是不是!”
桌上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儿声音, 甚至没有人敢于往这里看一眼。乔琳闭上眼,声音嘶嘶的,像蛇吐信子:“爸爸,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
老达诺尔伸出手, 直接把她面前的碗碟从桌上扫了下去。器皿落地发出连环的巨响, 乔琳的身体仿佛被子弹击中, 原地晃了一下,让-米歇尔惊恐地扶住母亲。
老达诺尔沉下声音:“别再自作聪明了,现在滚吧。也许你的宝贝儿子还有机会。”
让-米歇尔顿时满脸怒容,他似乎有些话想说,但是乔琳狠狠地攥住了他的手。然后她吐出了一口气,仍旧昂着头,甩开了儿子搀扶她的手,目不斜视地从餐厅里走了出去。依然没有人敢发出声音,长桌两侧像坐了两排鸵鸟,都恨不得把头埋进自己的腿间。
安德烈倒是也没那么意外,他早就感觉老达诺尔不像是会真心爱孩子的那种人,自然也不会像外界所说的那样有多“疼爱”乔琳母子只怕这种疼爱,一开始就是以恭顺为前提条件的。老达诺尔的健康状况比他肯对外公布的要差得多,安德烈刚到亚拉蒙托宫的时候,感觉一切都要靠乔琳来为他传递,吃一顿饭她都要起来去看老爷子好几趟。警察来盘问,也是她决定不要让他们去打扰父亲。说好听的叫照顾,说难听的,在老达诺尔眼里这不就是“趁你病,要你命”。让-米歇尔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叛逆,老达诺尔前脚刚准备在他身边安插一个人,他后脚就明着甩回了老爷子脸上,老达诺尔怎么能忍?
他意外的是,老达诺尔会采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连他另外两个女儿都收起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意识到,如果连他一向最偏爱的乔琳他都舍得如此对待,她们俩就更别说了。
老达诺尔这一通脾气发累了,往后靠在了座位上,看起来很虚弱地喘了两口气。然后他招了招手,让仆从上前收拾了桌下的碗碟碎渣。训练有素的白手套给所有人端上来一碟冷的鹅肝慕斯,老达诺尔提起声气:“吃吧!都战战兢兢的做什么?我花了这么多钱把这些食物和酒端到你们面前,你们就应该享受!让-米歇尔!”
被叫到名字的人浑身一抖,然而老达诺尔只是摆了摆手,语气又温和下来:“来吧,来吧……坐下,我的小外孙。吃吧。”
这话几乎像是一道军令,餐刀刮擦餐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人们没话找话地聊着天,不时发出强迫出来似的干笑。Nate不安地和喻闻若凑在一起耳语了两句,安德烈始终在观察,觉得喻闻若的神情有些古怪,他说不上来,但总觉得,喻闻若似乎对于老达诺尔的突然发作并不意外,但亲眼目睹他首先拿自己的女儿开刀,还是给喻闻若带来了一定的恶心。
让-米歇尔重新坐在了安德烈身边。出于某种不忍,安德烈没有看他,但他能感觉到,让-米歇尔没有停止过发抖,像一条被人踹断了肋骨的狗。
老达诺尔举起高酒杯,把那血一样的液体一饮而尽,仿佛就此获得了某种活力,撑着椅背站了起来。有个仆从想上前扶他一把,但是被他摆摆手赶走了。
“这个礼拜过得怎么样?”他沿着长桌走下去,一个个称呼家族成员的名字,脸上带着笑容,仿佛真的把他们当做是自己的表亲、家人。“你妻子怎么样?”他会问,“孩子呢?”仿佛他真的关心。有人试图跟他证明自己绝对没有把手里的股份卖给埃蒂安科尔蒙,他就握着对方的手,情真意切地点头,还有人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不肯听让-米歇尔的交出自己手里的股份,他也会很理解地拍拍那人的肩膀,说:“请原谅他,他还年轻,什么都不懂……”
今天的主菜是牛排或者虾,一个白手套停在安德烈身边,询问让-米歇尔想要什么,是否需要更换佐酒。问了两遍让-米歇尔都没反应,安德烈忍不住转过头轻声道:“他要牛排,不用换酒了。能麻烦你走开吗?谢谢。”
让-米歇尔似乎让他的声音激活了,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快速挪开。他抓起了自己的酒杯,猛地灌了大半杯下去。面上那种被羞辱的红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惨白。
“Merci. ”(谢谢)他小声对安德烈说。
“Ce n’est rien.”(这没什么。)安德烈回答他。
老达诺尔已经走到了托马斯身边,十分热情地张开手臂:“来吧你这老东西……别害羞,抱抱你的表哥。”
托马斯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大概这辈子都没被自己的“表哥”这么当回事过。他赶紧站起来,餐巾从他的膝盖上落下,带翻了一个小银匙。他下意识想俯身下去捡,半路想起来老达诺尔还等着他的“拥抱”,尴尬得手忙脚乱,像一头笨拙的熊。老达诺尔大笑起来,抱着他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突然道:“老汤姆,答应我一件事儿。”
“当然,当然……”托马斯的连涨红了,几乎语无伦次,“任何事,沃克,只要你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