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现世 蕉三根 3087 字 2023-08-11

当时他能够确定的是,谢尔盖确实是在往波兰走,一路上遇到的同为逃难的民众确认了这一点。所以他们应该离大路不会太远,毕竟谢尔盖还要跨境的。安德烈开始在黑暗中循着印象里的方向走,没有多少细节可以告诉索寻,无非就是冷,黑,绝对的寂静,对于可能走错了方向的恐惧,以及绝望。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为发烧而混沌的大脑早就已经丧失了时间的概念,他只记得他一直在跟“坐下休息”的念头做抗争,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只要坐下就没办法再爬起来了。有意思的是安德烈当时想到的竟然是小学的时候学的红军长征课文,他记得自己提醒自己,见到索寻的时候,一定要把这个念头讲给他听。很有意思。

索寻站在他对面,脸上完全没有一点觉得有意思的表情。

“然后呢?”他还是问,嗓音有点哑。

然后就天亮了,他真的走回了大路边,可能是他的方向感真的很好,也有可能就是纯粹的幸运。一对会讲英语的年轻夫妻让他上了车,带着他过了波兰的边境。后面的事情安德烈不是很清楚了,从上车开始他就烧得几乎意识不清,边境非常混乱,没有人在检查证件。他被人送去了最近一个小镇子的医院,甚至没有机会向救了他命的那对夫妻感谢。在那个他都没记住叫什么的小镇的医院里,他的“着凉”最终转为肺炎。没有手机,没有钱,也没有证件,也听不懂医生和护士都在说什么,而他的喉咙因为持续的剧烈咳嗽肿胀到难以说话,安德烈只能借了医生的纸笔,在上面分别写下了拉丁字母和西里尔字母的“安德烈”他不太确定这里是否属于斯拉夫语系地区然后指一指自己。安德烈,大家终于知道他叫什么。

陌生小镇的医院人满为患,挤满了从边境线另一头来的难民。大部分人和安德烈一样,是因为严寒才生了病。但医院条件太差,安德烈反反复复地感染,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在医院住了多久。后来他才知道,他还是属于幸运的那一批人,大概是因为过边境线的时候太奄奄一息,才有人给他送到了这个小镇的医院,而大部分的难民还是停留在边境线。波兰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接收了超过230万难民,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个国家的负荷能力。无数人流离失所,缺少食物,也缺少药。航班是不要想了,连火车票都搞不到一张。安德烈好转以后找不到任何地方可以去,甚至没有地方能够卖他一部智能手机。无奈之下,他继续留在了医院里,因为他的英语和法语都讲得很好,短暂地作为志愿者协助医院收治难民。直到三月底,他得到协助难民NGO机构的帮助,坐火车到了华沙。

到这个时候,语言的问题已经不大了。安德烈已经学会了一些简单的波兰语表达,但他依然没有钱,也没有手机。他有一个住处,那个NGO给他联络了一个雇主,他可以在餐厅里打工,先为自己赚食宿。他去了华沙的中国大使馆,想要补办一个证件,能够让他回国。但是他没有在当地的警局挂失过,他的外貌也很难让人信服他是中国人。最终他在华沙停留了三周,始终没有把证件办下来,只能继续在餐厅工作某种意义上,算是实现了他当初的“梦想”,去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开一家小饭店。他提到这个的时候索寻还是没有笑,安德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他们当初的对话了。

“然后呢?”索寻好像只会说这三个字了,“你又是怎么去的柏林?”

“有人帮了我。”

索寻:“那个NGO?”

安德烈摇了摇头:“不。是喻闻若。”

索寻皱了皱眉,这个名字有点久远,他一时没有想得起来是谁。等他想起来以后就更惊讶了安德烈从来没有跟他说过他认识喻闻若。

确切地讲,安德烈最先联系到的人是Joan. 他谁的电话号码都没记住,没有了手机,他就像被斩断了在这个世界上一切的联系。他有上网的机会,但几乎所有的账号都无法登陆了,他在一个新IP地址,用公共设备登陆,还无法提供验证码不了,谢谢。连他的邮箱都把他拒之门外但还是感谢互联网,他在《自由报》的官网上找到了一个号码,然后他用公共电话直接打到了英国。是的,他有新闻线索想提供。他告诉《自由报》的接线员。请帮我接通Joan Korbett女士。

Joan接了,听到他的声音那一刻,安德烈第一次听到她的情绪失控。然后是喻闻若,他在另一条电话线上。

“你在波兰哪儿?”他问安德烈,“我今天就出发。”

“华沙。”

喻闻若让他稍等。安德烈在电话亭里,看着陌生的城市在他面前运转。他的心像一颗气球,慢慢地,慢慢地悬浮起来。

“没有去华沙的航班了。”喻闻若告诉他,安德烈的心坠下来,然后他又说,“我今天晚上抵达柏林……我在柏林有个朋友,我找她开车过来。”

安德烈用手背捂住了嘴,控制住了自己的音调。“好。”他尽量让自己平静,把自己在华沙工作的餐厅地址告诉他。

“在华沙等着,”喻闻若说,“我们来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注:索寻知道喻闻若,但是他们彼此之间不认识。安德烈没跟索寻说过喻闻若,也没跟喻闻若说过索寻。当时索寻网络寻人声量太小,又被德卡斯压下去,喻闻若并不知道索寻在找人。

又注:其实有个小的点,浦东机场离上海市中心非常远,安德烈是转机,根本不可能大费周章地“顺便”来一趟市区。

再再注:柏林离华沙车程六个小时。

第81章

国境线会永恒存在。

一路把车开到华沙的也是个中国人, 女孩儿,年龄看上去比安德烈还要小些,但是非常漂亮, 摘下墨镜的时候朝安德烈笑了笑,伸手给他:“你好, 江楚。”

她说的是中文, 知道安德烈听得懂,看来喻闻若路上已经跟她解释过情况。安德烈握住她的手上下晃, 一边仍旧打量着她的脸:“安德烈……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江楚露出一个“这种搭讪方式太老套了吧大哥”的表情, 喻闻若已经走过来,接过了安德烈手里的行李就一个不大不小的包,上面还写着那个NGO机构的名字, 里面有一份文件,证明他们是从乌克兰边境救助了安德烈。喻闻若把这个行李塞进了后备箱。

“我没有护照,”安德烈还是很担心,“临时文件也没有……”

“没关系。”喻闻若示意他上车,“欧盟的边境已经开了, 你到柏林可以暂时住在江楚家里。”

江楚吹了声口哨, 轻快地朝安德烈眨了眨眼, 把车钥匙丢给了喻闻若:“学长, 换你开啦。”

喻闻若精准地接住车钥匙, 坐进驾驶座发动。安德烈坐进了后座,一时有些茫然,江楚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跟喻闻若同一时期上学的。喻闻若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主动解释了一句:“不同期的校友。”

江楚还是笑嘻嘻的:“是我跟他套近乎啦……谁让他是伦敦时尚界绕不开的一座大山呢。”